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51/57页)

“这是我过的最离奇的一个新年了。”我说。

玛丽亚问我们要不要喝咖啡,然后起身走进厨房。我跟着她走进去。在等待水沸的时候我从后面搂住她说想跟她睡觉。她没有回答。这肯定是同意了,我想,我吻了下她的脖子和颈窝。玛丽亚的气息,一种令我再次觉得陌生的气息刺激得我开始恍惚。我立刻放开她。我扶住厨房的墙壁,担心失去平衡或者就此完蛋,我使了很大的劲才恢复正常。

“你的心真好,加西亚·马德罗。”玛丽亚端着放了三杯热水的托盘走出厨房时说,盘里还放着雀巢咖啡和白糖。我像个梦游者般跟在她后面。我很想知道她说我的心好是什么意思,可她对我说了这句话后就不理我了。

我迅速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玛丽亚和鲁佩之间还有很多话要说,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她们马上可能就会谈论天气,然后很快又将谈论阿尔韦托,那个恶魔皮条客。

回到小房子后我觉得累极了,连灯都没有打开。

我摸索着来到玛丽亚的床上,全凭从大房子里或者后院、月亮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指路,我也搞不清究竟是哪种光在起作用,我衣服也没脱就趴着倒在床上,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我那样睡了多久。我只知道感觉很好,醒来时天还很黑,一个女人正在抚摸我。我花了很大工夫才搞清那不是玛丽亚。接着我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跟罗萨里奥绝望地消失在出租房里。我把这个不管是什么的人拉到跟前,在黑暗中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脸庞。是鲁佩,她像只蜘蛛般微笑着。

12月31日

我们举办了一场所谓的家庭新年聚会。在长达一天的时间里,老朋友们来来去去。参加聚会的人不多。一个诗人,两个画家,一个建筑师,芬特夫人的妹妹,以及已故的劳拉·达米安的父亲。

后者的来访由于举止怪异而神秘让人印象深刻。那时基姆穿着睡衣,胡须也没有刮,正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我打开门,达米安先生进来了,先奉上一大捧红玫瑰,表情羞涩、笨拙地递给我。我把鲜花拿到厨房里,找了个花瓶什么的插进去,这时我听到他在跟基姆抱怨日常生活的艰难。后来他们又聊到社交派对。这些都不如从前了,基姆说。肯定不像从前了,劳拉·达米安的父亲说。你说得对。过去一切都挺好,基姆说。我们都老了,劳拉·达米安的父亲说。基姆的话让人挺吃惊:我不知道,他说,你是怎么过活的。我要是你的话,早就死了。

出现了一阵持续很久的沉默,最后从远处传来芬特夫人和女儿们的声音时才被打断,她们正在后院准备皮纳塔游戏[93],这时劳拉·达米安的父亲忽然痛哭失声。我很好奇,从厨房走出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其实这样的谨慎毫无必要,因为这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基姆看着好像刚起床,头发也没梳,浑浊的眼睛下带着黑眼圈,睡衣皱皱巴巴,拖鞋随意穿着。他的双脚小巧玲珑,以我看,跟我叔叔的非常不同——而达米安先生满脸泪水淋漓,最后分成两道从脸颊上流下来,两道深深的泪痕仿佛要把他的整张脸都吞没。他双手绞在一起,坐在扶手椅里面对着基姆。我想见见安格丽卡,他说。先擦掉你的鼻涕,基姆说。达米安从夹克兜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和面颊,然后擦掉鼻涕。生活是很艰辛的,基姆,他说,然后忽然站起,梦游一般向卫生间走去。他走过来时甚至都没有瞥我一眼。

我记得后来我去后院帮芬特夫人准备晚上的聚餐,干了会儿活儿,她打算主持晚上的聚餐,1975年最后一个晚上的聚餐。每次新年前夜我都要设宴招待朋友们,她说,现在已经成惯例了,但今年我只想快点过去,一点聚会的兴致都没有,你也知道情况,但我们还得强打精神。我告诉她劳拉·达米安的父亲来了,阿尔瓦里多每年都来,芬特夫人说,他说我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厨师。今晚我们吃什么呢?我问。

“我还不知道呢,宝贝。我想做点巧克力辣沙司鸡肉,然后早早上床睡觉算了。今年不适合庆祝,是吧?”

芬特夫人望着我笑起来,我觉得这女人脑子有点毛病。这时门铃固执地响个不停,芬特夫人站着等了片刻,让我去看看是谁。我经过起居室时看到基姆和劳拉·达米安的父亲在里面,手里各握一只杯子,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另外一个节目。门口站着的客人是个农民诗人。我想他大概喝醉了。他问我芬特夫人在哪里,然后就要直接去后院,她就站在后院的花环和纸制的墨西哥小国旗中,回避着不想看到基姆和劳拉·达米安的父亲制造的凄凉景象。我走到胡吉托的房间,在那儿看到农民诗人用手掌击打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