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文集(第18/31页)

所以哈代乡土的色彩,给我们最深的印象。在他的诗文里,卫撤克士,从前一个冷落的少人注意的区域,取得了不朽的生命,犹之西北部的“湖区”(Lake District)在华茨华士的诗歌里留存了不磨的纪念。莎士比亚是最广博最普遍的艺术家,但同时他也是最富于地方彩色的作者。哈代所创造的艺术世界之广博与普遍,我们只能想起世上最伟大的作者去比拟他。但同时又有谁,除了莎士比亚,我们可以承认最是代表英民族特有的天才?没有真伟大的艺术家可以鄙弃他所从来的乡土,艺术的原则是从特殊的事物里去求普遍的共性,这共性就是真理。其实,在艺术的范围里,也只有从剥尽个性的外皮,方可以见到真理的内核。所以哈代书里的主人公,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没有一个不在他的品格里带着卫撤克士的护照。但同时哪一个A是纯粹人道的标本,哪一个不要求我们“艺术真”的认?

哈代的诗,与华茨华士或与他同代的满垒狄士(George Meredith)的诗是绝对的不相同。但他诗艺的灵感的泉源与原则,却是分明与他们的可比:他们都以自然为他们艺术的对象,以人生为组成有灵性的自然的一个原素。我们可以说他们的态度与方法是互补的:华茨华士与满垒狄士看着了阳光照着的山坡涧水,与林木花草都在暖风里散布他们的颜色与声音与香味——一个黄金的世界,日光普照着的世界;哈代见的却是山的那一面,一个深黝的山谷里。在这山冈的黑影里无声的息着,昏夜的气象,弥布着一切威严,神秘,凶恶。所以华茨华士大声的宣布:

Welive by Hope,Admiration and Love.

他诗里形容神灵的自然最雄伟的诗句是:

The mighty Being is awake,

And doth with her eternal motion make

A sound like thunder,everla stingly.

或是满垒狄士,他永远的不怀疑人生的趣味:——

Sweet as Eden is the air,

And Eden-Sweet the ray.

他自己就是个“上腾的百灵”(The Lark Ascending)。但哈代到了最颓丧的时刻,竟至于愤懑的喊道:

“Mankind shall cease—So let it be.”

他的自然的概念也是华茨华士的反面,他看这宇宙只是个神灵灭绝了的躯壳,存下冷酷的时间与盲目的事变。像一群恶魔似的驱逐着,戏弄着无抵抗的人生!

所以他思想的途向与维多利亚中期的同时者所取由的,分明是相背的。在春朝群鹊的欢噪里,秋雁在云外的哀鸣是不能谐合的。他的忍耐是酬报A,如其他早二十几年便露布他的诗歌,那时决不会引起他应得的意,至多不过取得一个与“痉挛派诗人”(The Spasmodics)相似的知名,也许竟至阻碍他那无双的诗剧的成功。况且他又在史文庞的身上寻得了一个最强有力的知己,与他一样的厌恶维多利亚主义之庸俗,一样的反抗物质胜利的乐观论调,一样的厌烦盛行的嚣情主义(Sentimentalism),在他的前面开放了瀑布似的大声,预报思想与文艺的转向;等到一般的歌音已经流水似的消淡了,他的(史文庞的)还是——

“Thines wells more and more.”

所以无怪他对史文庞那样热烈的同情与崇拜——

I…read with a quick glad surprise

new words,in classic guise,

The passionate pages of his earlier years,

Fraught with hot sighs,and laughtens.

Kisses,tears;

Fresh-fluted notes,yet from a minstrel who

Blew them not natively,but as one who know

Full well why thus he blew.

—“Asinger asleep”,1910.

“这新鲜的歌调不是偶然吹到的,而是自觉的艺术家表现他新思想正确的语言”。这几行诗句意译了,我们正可以当作哈代自傲的陈词。

哈代与史文庞都是孤高的歌吟者。他们诗歌的内容既与维多利亚主义分野,他们诗歌的形式也是创作。哈代最爱卫撤克士民歌的曲调及农村的音乐,他从小就听熟的,后来影响他的诗艺甚深。

他诗段变化(Stanzaic variation)的试验最多,成功亦很显著,他的原则是用诗里内蕴的节奏与声调,状拟诗里所表现的情感与神态。我们念他的Lizbie Browne或是Two Wives或是Tess’s Lament,或是Dynasts里的歌调,便可以知道艺术家刻苦的匠心。

我们现在来看:哈代为什么人家都说他是悲观或厌世?究竟他的诗可以A闷到什么程?究竟他是否应得这样的一个称号。最烦恼他的是:

The eternal question of what life w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