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48/137页)

有些时刻,活得空虚的感觉会获得实物的密度。对于行动派的伟人,也就是说圣徒们,他们的行动会倾注所有而不是部分情感,这种生命虚无的意识将走向无穷大。他们给自己冠以黑夜和星辰,涂以静默和孤独的圣油。而对于非行动派的伟人,即卑微的我所属的这类人,这种虚无感同样会走向无穷小。感觉就像橡皮筋,被拉扯到一定程度,就会暴露出它松弛而并不能无限拉伸的细孔。

在这样的时刻,两种人同样喜欢睡觉,和不行动或非不行动的普通人睡得一样多,这仅仅反映了人类种类的类存在。睡眠是与上帝的融合,或者可称之为涅槃,或者随便称作什么。睡眠是分析感觉的缓慢过程,无论被用于心灵的原子科学,或被留给让我们打盹的音乐,睡眠是单调而慢节奏的拼字游戏。

在写作时我会斟酌字句,就像站在橱窗前却对里面的东西视而不见,留下来的只是模糊的意义和模糊的表达,就像我无法真正看清织物的颜色,像不知用什么东西组成的、摆放协调的展品。在写作时我摇晃自己,像一位发疯的母亲摇晃她死去的孩子。

有一天,不知道是哪一天,我发现,显然从我出生之日起,我在这个世界上毫无感觉地活着。当问起我在哪里时,每个人都在误导我,而且他们又互相矛盾。当问起我应该做些什么时,他们又都说假话,而且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当我迷惑不解地在路上停下来时,每个人又因我不继续走向没人知道的地方或往回走而感到吃惊——我在十字路口醒过来,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我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上,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因为每个人都在飞快地念台词,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我看见自己穿着侍从的服装,但他们没有给我女王去服侍,并责怪我没有去服侍女王。我看见手上传讯的纸条等着我去递送,当我告诉他们那是一张空白纸时,他们就取笑我。我仍然不知道他们取笑我是否因为所有纸张都是空白纸,或者,因为所有信息都需要去猜出来。

最后,我在十字路口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像坐在从未有过的壁炉前面。然后,我开始独自一人用他们给我的谎言折纸船。没人会相信我,甚至不相信我是骗子,没有湖可供我验证我的真话。

迷失的闲语,随意的隐喻,被隐隐的忧虑附在阴影上……在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园小径度过的残余的美好时光……熄灭的灯,它在黑暗中闪动的金色光芒纪念着逝去的光明……不是抛向空中而是抛在地上的词语,从软弱无力的手指滑落,像枯萎的树叶从无形的大树上飘落……怀念不知名的农庄里的水池……从心底思念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活着!活着!至少我希望能够在普罗塞耳皮娜死神之床酣睡。

157.灵魂的迷失

是什么样的骄横女王,站在她的池塘边,控制着我破碎生活的回忆?我是一个小听差,站在绿树成荫的路旁,对我的蓝色平静的翱翔时刻来说,这还不够。远处的船画出海的完整和我的露台,我的灵魂迷失在朝着南方漂移的云朵中,像滑入水中的船桨。

158.内心的国家

我在内心造出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有政治、党派和革命。让自己成为它的整体,成为它的每一个部分,成为这个真正有泛神主义倾向的国家所崇拜的天神,成为人民的身体和灵魂的实质和活动,成为他们践踏的全部土地和行为!成为一切,成为他们却又不是他们!啊,这仍然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之一。如果我已实现这个梦想,或许我就要死去。我不确定为什么,但是,一个人倘若对上帝犯下如此严重的亵渎行为,并且篡夺了它无所不能的神圣权力,这个人似乎就不该活了。

如果我能创立一个感觉的耶稣教派,那该是多大的喜悦!

有些隐喻比街上的行人更真实,有些隐藏在书里的人物形象比许多男人女人生活得更生动鲜明。有些文学作品里的语句带着明确的人性。我的作品中的有些章节使我不寒而栗,我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它们是人,在黑夜的暗影里,它们映在我房间墙上的轮廓是如此清晰……我写过的一些句子,无论大声或轻声读出来(不可能将它们的声音隐藏起来),只能成为具有绝对外在性和完整灵魂的东西。

为什么有时候我会列举出一些相互矛盾、互不相容的做梦方法和梦的学问呢?或许因为我惯于视假若真,将所梦见的当做亲眼所见,以致失去了人类辨别真假(我相信是假的)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