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47/137页)

同样无知的手足情谊,相同血脉的表达差异,相同遗传的不同形式——谁又能拒绝承认它们呢?我们可以拒绝承认一个妻子,却无法拒绝承认我们的母亲、父亲和兄弟。

152.夜色徜徉

窗外,月光缓缓流淌的夜里,什么东西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摆动,投下晃动的影子。或许那只是楼上晾着的衣服,但影子对自己来自那些衬衫并不知晓,它们静静地跟随其他影子一起晃动。

我让百叶窗开着,以便能早些醒来。但直到此刻,我既无法入睡,又不能完全醒着。夜已深,听不到半点声音。在我房间的暗影之外,月光将一切笼罩,但却不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它像一个空洞的银色白昼。我在床上可以看见对面楼宇的屋顶,就像泛黑的白色液体。月的耀眼光芒包含一种悲伤的寂静,就像对某个无法听见的人说着崇高的祝贺词。

我不看,不思想,我闭上双目,进入不存在的睡眠。我在思考能真切描写月光的词语。古人会用银色或白色来形容。但这种假定的白色其实包含多种颜色。如果我下床到窗前,透过冰冷的窗玻璃,我知道我会看见月光在孤寂的高空中泛着灰白,蓝中透着柔和的黄。透过各式各样、深浅不一的屋顶,月的黑白沐浴着柔和的楼宇,在最高的棕红陶土瓦顶流动着无色的色彩。而在街道尽头——一个沉寂的深渊,铺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光溜溜的鹅卵石——那里的月光泛起一种蓝,这种蓝或许来自石子的灰。在地平线的深处,月光一定是深蓝,但这种蓝和高空的深蓝不一样。触及窗户的月光,呈现出一种黑黄。

而从床上,我睁开睡意颇浓却未能入眠的双眼,看见月光像变色的雪,浮动着暖暖的贝母线条。倘若我想我所感,它是一种渐入白影的单调,颜色渐深,就像我的眼皮正缓缓将这朦胧的白盖上。

153.我无法写作

每次完成一篇作品,我都会觉得震惊,震惊且沮丧。我的完美主义天性妨碍我去完成它,甚至从一开始就在妨碍我写作。然而,我竟然分了神,并开始写作。我能完成并不是意志力在起作用,而是意志力在缴械投降。我动手去写是因为没有力量去思想,我写完是因为没有勇气去放弃。这本书代表着我的怯懦。

我常常打断思路,插入一段风景描写,在某种程度上它切合了我印象里真实或想象的内容结构,究其原因,是因为风景是一扇门,通过这扇门我从缺乏创造力的自我意识中逃脱出来。这本书里的文字是我与自己的谈话,在进行这些谈话时,我突然感到一种想与别人交谈的愿望。于是,我朝那些光线致意,它们此刻悬浮在因潮湿而显得暗淡无光的屋顶上。或者,我转向那些市郊的山坡,山坡上高大而随风轻摇的树看似近到不可思议,仿佛正在默默地倒下。或者,我转向那些贴满重叠海报的高大房屋,它们用窗口与外界交流,落日的余晖将那些还未干透的胶水镀成金色。

如果我不能写得更好,为什么我还要去写?但如果不写下我能写的,无论我所写得有多差,或许差到与我不相配,我会变成怎样?就抱负而言我是一介俗人,因为我努力去完成,就像有些害怕黑屋子的人,我害怕沉默。我和那些更看重勋章而非获得勋章过程的人没什么不同,我享受着制服的金色须带上闪现的荣光。

对我而言,写作是一种自嘲,但我无法停止写作。写作就像我憎恶却不能不一直吸食的毒品,是我既鄙夷又依赖的癖嗜。有些毒药必不可少,其中有一些含有非常稀少的灵魂成分、从梦的废墟中采集来的草药、在我们意愿的坟墓附近被发现的黑色罂粟以及卑污之树(它的枝干在灵魂冥河回音缭绕的河岸边摇摆)的长叶。

是的,写作就是失去自我,但每个人都会失去自我,因为一切都会失去。然而,我失去自我时感觉不到任何喜悦——不像注定要流入大海的河流,而像那些大浪打过后沙滩上留下的小水洼,蓄积的水只会渗进沙里,永远不会再回到大海。

154.受累于感觉

我费了极大功夫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我的感觉将我沉沉拖住,因为它是一种主观的椅子。

155.我是一种感觉

对我自己而言,我是谁?只是我的其中一种感觉。

我无助地看着心灵之水流尽,像一个坏掉的水桶。思想?感觉?当一切都被限定,这是多么令人厌烦的事情啊!

156.写作,我的白日梦

有些人工作是因为无聊,同样,有时候我写作是因为无话可说。当人们什么也不想时,自然会做白日梦。而我的白日梦就是写作,因为我知道如何用散文去做梦。我有很多情真意切的感觉,其中的很多真挚情感从我的无感觉中提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