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0/137页)
革命?变化?我的全部心灵最为向往的,是厚重的乌云不再布满天空。我想要看到的,是湛蓝的出现,那是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真理,因为它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需要。
162.约束和欺骗
没有什么比“社会责任”这个词更使我心烦的了。“责任”这个词就像个不速之客一样令人讨厌。不过,“公民义务”、“团结”、“人道主义”和其他类似的词语,像从窗口扔到我头上的垃圾一样令人生厌。我反感这些隐含的假定,就好像这些词语表达出来的东西和我有关,我应该发现它们有价值,甚至有意义似的。
最近,我在一家玩具店的橱窗里看见一些物品,恰好使我想起这些词语所表达的东西:一个玩偶的迷你餐桌上,摆放着仿真餐具,里面装满了仿真食物。对于一个真实的、世俗的、自负而又自私的人来说,他因为具有谈话天赋而成为别人的朋友,因为具有生活天赋而成为别人的敌人,而对着玩偶说一些空洞、毫无意义的话时,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呢?
政府建立在两种事物的基础上:约束和欺骗。那些冠冕堂皇的词语存在的问题是,它们既不是约束,也不是欺骗。它们最多不过蛊惑了别人。
如果我有什么讨厌的人,那就是改革者。改革者看到了世界上的各种表面的弊端,并打算使一些更基本的问题恶化,借此来解决它们。医生试着按照一个健康的正常人的标准来给病人治病。但在社会领域中,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健康的,什么是病态的。
在我眼里,人类不过是装饰画里的一种最新的自然种群。我找不到一种根本途径去区分人和树,我自然会看谁更具有装饰性,谁更吸引我思考的目光。如果对我来说,树比人更有趣,树倒和人死,前者会更令我伤心。夕阳西沉和孩子夭折,前者会更使我难过。我使自己的感觉独立于事物之外,以便能够去感受。
微风从午后的深处拂过,开始泛起一些色彩,在这样的时刻,我写下这些粗略的反思,对于此,我几乎就要自责起来。事实上,这不是微风呈现的色彩,而是它不情愿掠过天空时,天空呈现的色彩。然而,我仿佛觉得这就是风的颜色,这就是我要说的,如果我就是我,那么我不得不说出我的感受。
163.无惧
生活中的一切不愉快的经历——当我们愚弄自己,草率行动,或不得不遵守美德时——这些经历应当被看作纯粹的外在事件,不会影响到灵魂的实质。我们应当把它们看作生活中的牙痛或老茧,这些东西虽然会使我们心烦,但只是停留在我们的外在表面(尽管也发生在我们身上),或者只需要我们的有机实体去考虑,或者生命机能去担心。
当我们达到这种态度,这也正是神秘主义者的实质所在,那么我们不仅免受世界之害,还免受自我之苦,因为我们所征服的是异物,和我们相矛盾,与我们不相关,所以是我们的敌人。
贺拉斯说过,正直的人应该保持无惧,哪怕这个世界要将他摧毁。这种画面很荒谬,但这个观点是可取的。尽管我们假装被摧毁(因为我们和别人共存),我们应当要保持无惧——并不是因为我们正直,而是因为我们是我们自己,成为自己意味着和将我们摧毁的外在事物无关,尽管他们正好凌驾于我们之上。
对于一个杰出的人而言,生活应当是一个摒除对抗的梦。
164.真实的危险不值得感受
对于那些没有任何想象力的人而言,直接经验是一种逃避,或者避难所。一个人在猎杀老虎时遇到了危险,读到这里时,我觉得一切危险都值得我们去感受,除了真实的实体危险,它不值得去感受,是因为它消失时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行动者不知不觉就成了理性者的奴隶。事情的价值取决于对它们的解释。某些人做出行动,而另一些人给予解释,将它们带到生活中去。叙述就是创造,生活不过是被生活。
165.想象与渴望
无为构成了万物。无为给予我们一切。想象便是一切,只要不朝着有所为的方向想象即可。只有在梦境里,人们才能成为世界之主。而我们每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希冀成为世界之主。
想象便是宝座,但不要付诸行动。渴望便是王冠,但不要欲壑难平。放弃了,便拥有了,因为借助于并不存在的阳光,抑或不曾出现的月光,我们原封不动地将之封存在了我们的梦境中,恒久不变。
166.远方的风景
不管我喜不喜欢,除我灵魂以外的万物于我而言不过是风景与装饰。通过理性思考,我可以认识到,一个人便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如同我一样,可对于我那真实且无意识的自我而言,这个人的重要性永远也比不上一棵树,如果这棵树更美丽的话。那就是为何我总把世事——即历史上惨剧,抑或历史事件——看成是五颜六色的饰带,那上面刻画的人物都没有灵魂。对于在中国发生的所有悲剧,我从不曾做第二次思考。那只不过是远方的风景而已,即便那风景是由血与疾病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