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党与我们(第8/12页)
晚上我回家,一脚踢在一大堆鞋上。过道里是这样的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而她又是那样的不自觉,老把鞋放在外面。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早搬进了一间一套的住宅。而我现在住在八平米的鸽子窝里,连书都放不下。她那间房是那么大,还不把鞋放到屋里去。我一怒之下,在鞋上又踢了一脚,把一只高跟鞋踢飞了出去。这一脚把她踢了出来,手提铁丝筐,收拾那些鞋,嘴里还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帮她收拾鞋,发现有一只断了后跟。我说明天带到学校去,叫小胡给你粘粘。小胡也是我们组的人,发明了一种粘合剂。可谁都不买他的专利,气得他把实验楼里的鞋全粘在地上,害得大家带两片水泥回家。小孙说,不用不用。我的鞋多得穿不了。你穿多大鞋码?我没告诉她。我岂能穿奸党的鞋?
小孙说,王大哥,我要和你谈谈。这种口气不像奸党,倒像我们说话。所以我到她屋里去,打算做点说服工作。具体地说,我们想白拿奸党的钱,不给他做鞋样,或者多拿钱少做鞋样。不过说话要讲究艺术,因为她毕竟是奸党的老婆。我一定要把那头猪造出来,不是现在这样鼻子上带电、屁股后带电线的猪;而是自己会往煤堆上跑,吃煤块拉煤灰。小孙要说的正是这事:做鞋样的事,你和大家说了没有?
那事我还没有说。首先我要和小孙取得共识,明确这事的意义。这样做不意味着向奸党投降,而是一种权宜之计。如果没有这样的共识,我什么也不能说。小孙见我不说话,就说:你不好说让我说好了。这像什么话?你以为我们是什么?群众团体吗?我们是名门正派,赫赫有名的造猪门。我是掌门人,祖师爷龟头血肿。本门的守护神是猪八戒。师长不说话你就去说,岂不乱了方寸?
小孙说我们这帮人是四方的俊杰,做起学问来没得说。可惜中间少了一个人物,所以诸事不成。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我们一事无成。这是不折不扣的奸党言论。我们的猪不是造出来了吗?虽然它电人,但是我们就是要它电人。小孙说,她说的不是这个。猪电人没什么。(她一这么说,我又觉得猪电人是个毛病。)真正的毛病是人过的什么日子。要让大家过人的生活,起码要发三倍于工资的劳务费。按国家有关规定,可以从科研费里提百分之十做劳务费。你算算要多少钱吧。这些你办得到吗?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该给大家多发钱。可是我没办法。她说她有办法,这办法就是找个manager,由manager决定做什么。manager当然也要能给大家多发钱。这话我一听就明白,她要做这个manager。她要把我们这些人,还有我们的设备(可不少呢!)都拉到奸党那边去。换言之,她是奸党的奸细。我本该拍案而起,怒斥奸细。但是我又想,何妨将计就计。利用奸党的钱养养我们,然后再分道扬镳。我还可以发挥我男性的魅力,也许可以把小孙从奸党一方分化过来。我答应给小孙做鞋时,想的就是这些。
清风道长到北京城里做奸细,骑着高头大马,披着英雄大氅。这种衣服我没见过,不过我估计它像一件披风。身穿黑缎子的短打,这种衣服我也没见过,不过我估计它是对襟褂子,灯笼裤,腰系一条丝绦大带,在十五世纪这是恶少小开的装束。他就这么来到八大胡同,找到一家最大的妓院。这是一间极大的四合院,门前上马石、拴马桩一应俱全。谁都知道这里是奸党的秘密机关。他老人家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迎出来的小厮,说道:给我牵好了马,混账王八蛋。这时他觉得奸党的暗号好玩极了。那小厮牵好了马,亲昵地说:原来爷是混账王八蛋——请跟我来。他又觉得这暗号不好玩了。他和这人顺着大门边的夹道走到后面马房院里,一进门就被两个人用刀按住了脖子。人家喝问道:说!你是什么人?牵马的小厮也不见了。他只好答道:混账王八蛋。那两人大笑道:混账王八蛋,多有得罪了。
那两个人叫清风道长从一条夹道走过去。他老人家看那条道窄长窄长,不见天日,就想道:这里一定有人在等着对暗号。所以他小心在意地走过去,果然看出在一个月亮门后有人埋伏。他在门外一探头,果然有一把雪亮的大刀切了下来。清风劈手把刀抢过,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雪亮的刀尖顶在他胸口。那人分毫不惧,说道:你要是混账王八蛋就别杀我。清风怒视他许久,终于把他放开,自己向前走去,走到一座无人的花厅里坐下。坐了一会儿,他听见背后有打帘子的声音,有一阵香风从背后吹来。清风道长飞身跃起,向后出手——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招的速度!——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巴,说道:对暗号的事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