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7/21页)
仆人端上一盘汤来。他事先从餐具中取出一个胡椒瓶,放在参政员的盘子前边。
身穿蓝上衣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从门里出来了,他很快坐了下来,仆人已经把冒着热气的汤盘盖子取下了。
左边一道门开了,紧裹着一件大学生礼服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飞速从左门进来,礼服的领子(亚历山大一世帝国时期的)竖得高高的。
两人举目互相看了看,两人都显得局促起来(他们一直局促不安)。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目光从一件东西转到另一件东西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到一种每天都有的慌张,他的两条完全无用的手臂由肩膀起顺着身体两侧笔直地垂着;出于毫无必要的殷勤,他跑到父亲身边,并开始叠起自己纤细的手指来(手指叠手指)。
每天都有的情景等待着参政员:故作有礼貌的儿子故作急急忙忙地连跳带跑地克服从门到餐桌的空间距离。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面对着儿子迅速地(大家都会说是——跳着)站立起来。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在桌子的一条腿上磕了一下。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向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噘起自己肥厚的嘴唇,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把自己的嘴唇凑向这两片肥厚的嘴唇——四片嘴唇互相碰在了一起。一只通常汗涔涔的手摇晃了一下两个指头。
“晚安,爸爸!”
“你好啊……”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坐下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拿起胡椒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习惯地给汤里撒上胡椒面。
“从大学来?……”
“不,散步回来……”
接着,恭恭敬敬的儿子那刮得干干净净的嘴边显出蛤蟆似的表情,我们已经看到了从构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该死生活的一切可能的忸怩作态、微笑以及殷勤的模样抽象出来的这张脸,尽管它已经没有了丝毫希腊人面具的痕迹;这种微笑、忸怩作态或简单的殷勤手势在心不在焉的父亲东张西望的目光面前连连不断地表现出来;连那只把汤匙伸往嘴里的手,都明显地在哆嗦,弄得汤都溅了出来。
“爸爸,您从机关回来?”
“不,从部长那里……”
……
上面我们已经看到,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如何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得出结论,认为他儿子是个不可救药的骗子:一个六十八岁的父亲每天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进行虽然是头脑清醒的,但毕竟是恐怖主义的行动。
但那是抽象的、书房里的结论,并没有扩散到走廊,(更)没有扩散到餐厅。
“给你点胡椒面,柯连卡?”
“我要点盐,爸爸……”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看着儿子,也就是用东张西望的眼睛环视这位来到自己面前的年轻哲学家,按照传统,这种时候思想回避开了书房,而让位给所谓父亲的表露。
“而我喜欢胡椒,撒上胡椒面好吃些……”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眼睛盯着汤盘,驱赶着记忆中烦人的联想:涅瓦河上的落日和难以描述的粉红色涟漪,最柔和的珠母般的反光,青得透绿的深邃,以及在最柔和的珠母反光的背景上……
“是这样!……”
“是这样!……”
“很好——嘛……”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想听儿子讲下去。
可餐桌上出现了沉重的沉默。
对喝汤时的这种沉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毫不在乎(老年人对沉默不在乎,而神经过敏的青年人——是啊)……为寻找话题,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面对已经冷却的汤感到一种真正的痛苦。
他于是出乎自己意料地突然说:
“瞧……我……”
“什么,啊?”
“没……就这样……没有什么……”
餐桌上笼罩着沉重的沉默。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再一次出乎自己意料地说(真是个不安稳的人!):
“瞧……我……”
只说了个“瞧我?”接这两个刚冒出的字之后该说的,他还完全没有想好;“瞧……我……”并没有意思。因此,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