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6/21页)

前边在运河拐弯的地方,矗立着教堂的红墙,上边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塔楼和一根绿色的杆子;而左边,伊萨基辅那耀眼的圆尖顶矗立在房子的石砌凸出部分上面,是那么威风凛凛。

瞧,这是滨河大街:深邃,有点发绿的青色。很远很远那边,在好像不该那么远的地方,坐落着几个低矮的岛屿——建筑物也显得低矮了,深邃发绿的青色正冲刷着涌到它们上面。而在这深邃发绿的青色上空,无情的落日正把自己红亮的余晖分洒到这里那里:特洛依茨克桥红亮了,宫殿也红亮了。

突然间,在这深邃发绿的青色上的鲜红背景下,晚霞映出一个清晰的影像:一件尼古拉式的深灰色大衣在风中拍打着两个下摆;一张蜡黄的脸,噘着嘴,漫不经心地向后仰着。蓝兮兮的涅瓦河地区,所有的眼睛都在寻找什么,没有找着,便顺着那帽子形的顶部飞走了;帽子形的顶部看不见了,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她,也没有见到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只看到深邃发绿的青色升高起来又降落下去。那边,涅瓦河对岸,在河岸变得低矮和岛上的建筑物变得鲜红的地方,一双眼睛垂下去了。前面,呼哧呼哧地跑过一只带深色条纹的哈巴狗,嘴里叼着自己的一根银白色皮鞭。

随着视线放平,他清醒过来,稍稍眯起眼睛,一只手轻轻接触到帽圈,什么也没有说——便到里边去了:只有建筑在那里泛着一片鲜红。

用暖手筒挡在小脸蛋上的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她的脸这时比芍药还红),完全斜着眼睛,不知怎么无力地往一边摇了摇头——不是对他,是对哈巴狗。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则一直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的,定着眼睛在看。

“阿勃列乌霍夫?”

“是……好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是个近视眼),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暗自激动地悄悄念叨起来:

高尚,端庄,苍白,

头发,像亚麻;

思想——丰富而感情贫乏,

他是个什么人——尼·阿·阿?

这是他,他:

一位著名的革命者,

虽然是个贵族,

但要比他可耻的家庭

美好一百倍。

这正是他,腐朽制度的改造者,她(快,快!)准备和他结成公民同盟,向他提议要他完成预定的使命,接着将发生全民的、世界性的爆炸。她立刻上气不接下气起来(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有大声咽口液的习惯)。

“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我头脑里产生一个思想动机。”

但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再也没有听下去,因为她出乎自己意料地转过身去,并见到那里,那里,在涅瓦河最后一道鲜红反光的映照下的冬宫广场凸出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知怎么正古怪地朝她转过身来站着。他低下头,把脸藏在领子里,因此,那顶大学生制帽正在往下滑,她好像感到他正在令人十分讨厌地微笑,并不管自己的形象多么可笑。裹着件大衣,他显得背有点驼,没有双手,大衣的两侧随风剧烈地飘拂着,见到这一切后,她赶忙转过自己可爱的脑袋。

他弓着背还站了好久,令人十分讨厌地微笑着,不管自己如同没有双手的那种很可笑的形象,大衣的两侧在晚霞鲜红的斜照下正随风剧烈地在飘拂。但是,至少他无论如何没有瞧她,他那双近视眼怎么能看清她已经离远了的形象呢;他独自在发笑,正看着那很远很远,好像不该那么远的地方——那里坐落着岛上的建筑物,在发红的烟雾中它们都稍稍有点模糊不清了。

可是她——她想大哭一场,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走到他跟前,突如其来地给他脸上一下胸甲骠骑兵的拳头,并以自己作为一名军官的真诚语言教训他一顿。

无情的落日从地平线处投来一抹又一抹余晖;广袤无边的粉红色涟漪,显得高了;不久前还是白色的(现在是粉红色的)云朵,如今则显得柔和、更高了,它们像敲碎了的珠母的细小凹陷处,成了一片绿松石;这一片绿松石均匀地落在粉红色碎珠母片当间;珠母碎片很快撒到高空,仿佛正在漂向海洋深处,使最柔和的反光消失在绿松石中:到处是暗洞洞的青色在翻滚,到处是青中透绿的深沉——房子上,花岗岩上,水里。

不再有落日了。

孔德——孔德——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