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净化仪式(第26/29页)

“你没有儿子吗?”

“没有。”

“没结过婚?”

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我,寻找目标,仿佛我像那两名驾驶员似的拉响了警报器,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我想,他知道我出席了福妮雅的葬礼。有人告诉他“那个作家”在那儿。他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作家?一名写像他那样的罪犯的作家?一名在书里描绘凶杀犯和谋杀的作家?

“死了,”他最后说,又重新盯着冰窟窿,晃动他的鱼竿,挥动手腕上下抖动了十几下,“婚姻死了。从越南回来,一肚子的愤怒和怨气。患了伤后神经紊乱症。得了他们叫做伤后神经紊乱症的病。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不想认得任何人,我跟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接不上气,只要是文明的生活都不行,就好像我在那边待得时间过长,一切都疯掉了似的。穿干净衣服,大家相互问候,大家微笑,大家参加派对,大家开汽车——我不再能衔接得上。我不知道怎样和任何人交谈。不知道怎样跟人打招呼。我在很长时间里自我封闭。我常钻进车,到处转,到树林子里,在里面走来走去——最古怪的事情。我甩掉我自己。我不知道所经历的事情。战友们给我打电话,我也不回。他们担心我会死在车祸里,他们担心我会……”

我打断他。“为什么他们要担心你会死在车祸里?”

“我酗酒,我一边开车,一边酗酒。”

“你有没有出过车祸?”

他微微一笑,没有停顿,没有死盯着我,没有朝我递来有特殊含义的威胁目光,没有跳起来卡我的脖子,仅仅微微一笑,微笑中所包含的善意比我预料的要多得多。他以一种故意造作的轻松心态耸耸肩说:“撞到我差不多。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知道吧?车祸?出车祸?就是出了,我也不会知道的。我认为我不知道。你正患有他们叫做伤后神经紊乱症的病。各种东西不断跑进你的潜意识中,让你以为你回到越南,重返部队。我不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我连这些都不懂。大家耻笑我,说我这不好,说我那不对,可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受了什么罪,连我也不明白——你知道,我没有受过教育的懂得这些事情的朋友。我只有臭娘们做朋友。哦,伙计,我指的是真正保证回收百分之百或双倍本钱的臭娘们。”又一次耸肩。笑话?有意说的笑话?不,更像是以无忧无虑的腔调表达的恶意。“所以我能做什么呢?”他无奈地问。

哄我。耍我。因为他知道我知情。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待在这山上,而我是知情的,他又知道我知情。钻具也知道。你知道一切,你知道你所需知道的一切,一切都铭刻在它弧形的钢刀片的螺旋体上。

“你是怎么发现你得了伤后神经紊乱症的?”

“退伍军人协会的一个有色人种姑娘。请原谅。一位非裔美国人。一位非常聪明的非裔美国人。她得了硕士学位。你有硕士学位吗?”

“没有。”我说。

“唉,她得了,这就是我怎么得知我得了什么病的,否则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我就开始了解我自己,了解我正经历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并不是我一个。别以为只有我一个。成千上万的人遭受和我相同的痛苦。成千上万的人半夜醒来又回到越南。成千上万的人给他们打电话,不回。成千上万的人做那些真正坏的噩梦。所以我把这些说给那个非裔美国人听,她都能理解,因为她有硕士学位。她告诉我那些东西是怎么进入我的潜意识的,相同的情况发生在成千上万的其他人身上。潜意识。你不能控制的。就像政府一样。政府又从头来一遍。它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成千上万的人结了婚,婚姻死了,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对越南有怒气,有怨气。她对我解释了这一切。他们啪的一下把我从越南拉进一架C—41空军喷气机,送到菲律宾,然后又登上一架世界航空公司的喷气机飞到特拉维斯空军基地,然后他们给我两百美元,叫我回家。所以我花了——大约,从我离开越南到回到家里——花了大约三天时间。你回到文明社会。你死了。你老婆,即使十年了,她还是死了。她死了,她究竟干了什么?什么也没干。”

“仍然还患有伤后神经紊乱症吗?”

“嗯,我还是喜欢孤独,不是吗?你认为我在这儿干什么?”

“但不再酗酒驾车了,”我听见我自己说,“不再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