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22/26页)
一天晚上她把他带到一间小布里克街珠宝店,店主是个白人小伙子,能用珐琅做出美丽的饰品。只是逛逛街,看看橱窗而已,但在他们离开时,她告诉科尔曼那小伙子是黑人。“你搞错了,”科尔曼对她说,“他不可能是。”“别说我错了,”她笑起来,“你才是瞎子呢。”另一个晚上,将近午夜时,她带他到哈得逊街一家酒吧去,画家们常聚在那儿喝酒。“看见那人没有?那个奶油小生?”她轻轻地说,脑袋倾向一个漂亮的白人男生,二十五六岁,正在向吧台上所有的姑娘大献殷勤。“他。”她说。“不可能。”科尔曼说,现在轮到他笑了。“你在格林尼治村,科尔曼·西尔克,美国最自由的四平方英里。每隔一个街区就有一个。你虚荣心那么强,以为都是你自己梦想出来的。”如果她知道有三个——她的确知道——那么就会有十个,只多不少。“他们从全国各个角落,”她说,“直接来到第八条街。就像你从东奥兰治来一样。”“可是,”他说,“我根本看不出来。”这让他们笑啊,笑啊,笑啊,笑个没完,因为他无药可治,看不出别人身上的印记,又因为埃莉是他的向导,把他们一一指出来。
开始时,他尽情享受着他问题的解决。丢掉秘密,他捡回了小男生的感觉。那个有这个秘密之前曾经的小男生。重又像个顽童似的。他从她的自然而然的处世态度中获得返回天然自我的乐趣和从容。倘若你打算当个骑士和英雄,你得全副武装,而现在他得到的却是解除武装的快乐。“你是个幸运儿。”埃莉的老板对他说,“幸运儿。”他重复一遍,真心诚意的。有了埃莉,秘密不再起作用。不仅因为他什么话都能对她说,他正这么做着,而且因为如果或一旦他想回家,他可以马上拔腿就走。他能面对他哥哥,否则,他明白,他永远也不能。他母亲和他也能重归于好,恢复往日亲密无间的关系。但半路来了艾丽斯,一切就了结了。和埃莉在一起很开心,而且一直都很开心,可是少了某个方面。整个事情缺乏雄心壮志——不能满足他一辈子都受其驱使的自我意识。正好艾丽斯来了,于是他又回到竞技场。他父亲曾对他说:“现在你可以以不败的记录退休了。你退休了。”但此刻他咆哮着冲出他的角落——他重新捡回他的秘密。还有重新拥有秘密的天赋,可遇而不可求的。也许另有不下一打的像他这样的家伙在村里流连,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天赋。也就是说,他们即使有,也都是小里小气的:他们总在撒谎。他们不像科尔曼那样,以堂堂正正又煞费苦心的方式保守着秘密。他已拥有秘密的丹方,如同会流利地说另一种语言——仿佛处在一个不断产生新鲜感的境地。他已在失去它的境况下生活过了,很不错的,没有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没有令人反感的回忆。很开心。天真的乐趣。但其他的一切都有缺憾。诚然,他捡回了童真。不错,是埃莉还给他的。但童真何用之有?艾丽斯给得更多。她将一切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艾丽斯使他得以重返他一心向往的那种规模宏大的生活。
他们相遇两年以后决定结婚,这是为了他领取的这份执照、他测试过的这个自由、他胆敢做出的这项决定。他是否真能以更为狡诈或聪敏的手段成就一个可上演的自我,大到足以包容他的雄心,强到足以应付整个世界?这是在他被迫支付第一笔庞大经费的时候。
科尔曼到东奥兰治去见他的母亲。西尔克太太并不知道艾丽斯·吉特尔曼的存在,不过当他告诉她他打算结婚,而且姑娘是个白人时,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当他告诉她姑娘不知道他是有色人种时,她也处之泰然。如果有人感到吃惊的话,反倒是科尔曼。在公布自己的意图之后,他突然怀疑这项决定,他一生最壮观的举措,是否建立在一个所能想象得到的最为不严肃的东西上:艾丽斯的头发,那些宛如灌木丛似的纠缠盘绕,远比科尔曼的头发更像黑人的头发——比他的更像欧内斯廷的头发。当欧内斯廷还是个小女孩时,经常问那个有名的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妈妈那样的飘飘头发?”——意思是,为什么她的头发不会在微风里飘扬,不仅不像她母亲的,而且和家庭母系亲属中所有女人的头发都不相同。
面对母亲的极度痛苦,科尔曼心头掠过一丝离奇古怪的恐惧:自己想从艾丽斯身上得到的莫非就是她的相貌以及对他们孩子的发质所能提供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