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21/26页)

他不再游戏人生。有了艾丽斯——思维紊乱、未经驯化、与斯蒂娜截然不同、不信犹太教的犹太人的艾丽斯——作为他重新起步的载体,他最终步入正途。他不再试一个,扔一个,不再无休无止地练习做热身。就是这一个了,这就是答案,他秘密的秘密,其中掺和了一丁点笑料——救赎性的、保险性的笑料,生活对每个人决断的些微奉献。

作为迄今尚无人知晓的最无共通之处的美国自有史以来便遭人嫌弃的两样东西的混合物,他现在终成正果。

不过,其间还有过一个小插曲。在斯蒂娜之后,艾丽斯之前,有个小插曲,名叫埃莉·玛吉,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有色人种姑娘,黄褐色皮肤,鼻梁和面颊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浅色雀斑,外貌尚未越过少女和女人的分界线,在第六街的村门店打工,兴奋地出售书架部件和门——带腿的书桌门和带腿的床门。饱经沧桑的老犹太店主说,雇用埃莉使他的生意增长了百分之五十。“原来这儿什么都卖不动,”他告诉科尔曼。“勉强糊口。但现在村里每个小伙子都要给书桌配扇门。大家都进来,他们要见的不是我——他们指名要见埃莉。他们打电话来,要找埃莉说话。那小姑娘改变了一切。”此言不虚,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她的魅力,包括科尔曼,他先是被她蹬在高跟鞋上面的两条腿所吸引,然后被她一派的自然而然的风格所折服。今天跟被她吸引的纽约大学白人男生外出,明天跟看上她的纽约大学黑人男生约会——一个晶莹闪亮的二十三岁孩子,尚未受到任何伤害,从她在那儿长大的扬克斯搬来格林尼治村,过着正如广告上所宣称的不落俗套的村生活,只是“不”字写得小些而已。她是一大发现,于是科尔曼也走进去买了张不需要的书桌,当晚就带她出去喝一杯。在斯蒂娜之后,在他经受了丧失心上人的痛楚之后,他重新快乐起来,重新活过来了,而一切都起自于他们开始在店里调情的那一刻。当时她是不是以为他是个白人男生?他不知道。有意思。后来那天晚上她咯咯笑起来,滑稽地斜着眼看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她一眼认出了什么,径直朝前走去,并脱口这么问。但此时他没有像误读斯蒂娜的诗时那样大汗淋漓。“我是什么人?你爱当我是什么人就当我是什么人玩好了。”科尔曼说。“你就是这么玩的?”她问。“当然这就是我的玩法。”他说。“那么白人女生以为你是白人?”“我不管她们怎么想,”他说,“随她们自己想。”“也随我自己想?”埃莉问。“同等待遇。”科尔曼说。这是他们玩的小游戏,成为他们的兴奋点,在模棱两可上做文章。他并没有和任何人亲密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但他学校里的熟人以为他正和一个有色人种姑娘约会,而她的朋友以为她正和一个白人男生交往。被别人当做重要人物刮目相看的滋味真是太好了,他们所到之处人家经常以这种目光看他们,那是1951年。朋友们问科尔曼:“她什么样?”“热辣辣的。”他说,把这个字眼拖得长长的同时,还用手作上下扭动的状态,就像当年东奥兰治的意大利人。在这一切之中有着日复一日、分分秒秒的奇妙感,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丝电影明星的光耀:只要他和埃莉一起外出,他便进入特写镜头。第八条街上没有人了解实情,可他满心喜欢。她有两条美腿。她老笑个不停。她是个毫不矫揉造作的女人,从容随和又天真烂漫,他的心都醉了。有点像斯蒂娜,但她不是白人,结果他们没有急急忙忙地去拜会他的家人,也没有去拜会她的。他们干吗要去呢?他们住在村里。带她去奥兰治的念头,他压根没想过。也许因为他不想听到那一声欣慰的叹息,被告知,即便是无言的,他这次做对了。他想起把斯蒂娜带回家的动机。不欺骗任何人?结果怎样?不,不要家人插手——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不要。与此同时,他和她在一起时是那样地心情舒畅,以致一天夜里真相滔滔不绝地冒了出来。甚至连他当拳击手的事也没有漏掉,他对斯蒂娜绝对说不出口的,告诉埃莉却不费吹灰之力。她没有表示异议,更使得他对她的评价提高了一分。她不落俗套,却通情达理。他与之交往的是个完全没有小心眼的人。了不起的姑娘什么都想听。于是他侃侃而谈,无拘无束的时候,他的谈锋非同一般,埃莉听迷了。他告诉她当海军的经历,他告诉她他的家庭情况,原来和她的家庭大同小异,只是她在哈莱姆开药房、当药剂师的父亲还健在,虽然不赞成她搬进村,但所幸的是他忍不住一如既往地爱她。科尔曼说给她听霍华德的事,告诉她他怎样无法忍受那个地方。关于霍华德他们谈了很多,因为那也是她父母想要她去的地方。自始至终无论他们谈到什么话题,他都发现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忍俊不禁。“我以前从没见过那么多有色人种,即使家人在南泽西大团圆时也没有。霍华德大学在我看来是个挤满了黑人的小地方,各种派别的,各种类型的,但我就是不要像那个样子跟他们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和我能扯上什么关系。那儿的一切都高度地集中,就连我曾经拥有的任何自尊都被削减了。”“像一瓶太甜的苏打水。”埃莉说。“嗯,”他告诉她,“倒不是放进了太多的什么,而是别的一切都被抽掉了。”和埃莉开诚布公地交谈使科尔曼浑身舒畅,如释重负。不错,他不再是英雄,但也绝不是坏蛋。对,她是个斗士,这位。她获得独立的超脱,她成为一名村姑的转化,她处理和家人关系的手法——她似乎是以一种你应当能够做到的样子成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