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12/26页)

在霍华德发现他不仅是华盛顿特区的黑鬼——似乎这给他的打击还不够大,他发现他还是个黑人,而且是个霍华德的黑人。一夜之间原始的我变成了牢不可破的我们中的一分子,他不愿和这个身份或随之而来的下一个压迫性的我们沾亲带故。你最后离开了家,我们中的稀有金属,却找到另外一个我们——跟那个一模一样的地方,那个的替代品。在东奥兰治长大,他当然是个黑人,很大程度上属于他们约有五千人左右的小社团,但拳击,跑步,学习,在他全力投入并大获成功的一切之中,在他独立漫游整个奥兰治以及有或没有奇斯纳医生的陪同,名震纽瓦克时,他,想当然地还是其他的一切。他是科尔曼,伟大的先锋中最伟大的那个我。

随后他去了华盛顿,在第一个月里他成了黑鬼,别无其他,他又成了黑人,别无其他。不,不,他看见命运等待着他,可他却并不拥有它。根据直觉抓住了它,却又自发地退缩了回来。你既不可以让大的他们将大的偏执强加于你,也不可以让小的他们变成一个我们,将它的伦理强加在你身上。绝不接受这个我们的专制,以及它的我们和我们要压在你头上的一切。永远也别想要他接受这个死命地将你吮吸进去的专横的我们,这个诱骗性的、无所不包的、历史悠久的、无从脱逃的、满口道德经的、以险恶的劣等大多数为特征的我们。既不是沃尔沃的他们,也不是霍华德的我们,而是具备一切灵动性的原始的我。自我发现——这便是造成捧腹状的那一拳。特立独行的个性。为争取独特个性而进行的满怀激情的斗争。特立独行的动物。滑动的人际关系。不是静止的而是滑动的。自我了解,却秘而不宣。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

“留心3月15日。”滚蛋——什么也别顾忌。自由。随着两大防护墙的消失——大哥在海外,父亲死了——他重新充电,自由自在地想当什么就当什么,自由自在地追求最高的目标,他骨子里有信心当独特的我,自由到他父亲无从想象的地步,自由得正如他父亲不自由一般。不仅摆脱了他父亲,而且摆脱了他父亲忍受的一切。强迫。羞辱。阻挠。伤痛和故作姿态和羞耻。内心饱尝的失败及挫折的煎熬。自由地走上大舞台。自由地勇往直前,从事大事业。自由地上演无拘无束、自我定位的有关我们、他们和我的戏剧。

战争仍然在继续,除非明天一早结束,否则他无论如何会被应征入伍。如果瓦特在意大利跟希特勒作战,他为什么不也去打那个杂种呢?现在是1944年10月,他离十八岁还差一个月,但他能够很容易谎报年龄——把生日向前推一个月,从11月12日推到10月12日,不会有任何问题。在他忙于应付母亲的悲伤以及对他退学的惊讶时,他并没有立即想到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照样谎报自己的种族。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打肤色这张牌,任意选择人种。不,他没有想到,直到他坐在纽瓦克联邦大楼里,对着摊开在面前的所有入伍表格,在动手填写之前,仔细地,如同当年研究中学考卷一样地认真——仿佛不论他手头做的是什么,在他聚精会神的那一刹那,便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头等大事——通读一遍时,即使在那时,他也没有想到。当这念头第一次闪现在他心头时,他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仿佛他处于首次犯大罪的边缘。

1946年,科尔曼退役。欧内斯廷当时已考入蒙特克莱尔州立师范学院的初级教育专业,瓦特在蒙特克莱尔州立学院读毕业班,两人都和他们的寡妇母亲住在一起。但科尔曼决心单独过,靠自己生活,住在河对面的纽约,进入纽约大学。较之于纽约大学,他更想住在格林尼治村,较之于为学位苦读,他更想当诗人或戏剧作家,但他所能想到的既不用找工作养活自己又能实现理想的最便捷的门路,便是接受政府的军人补助金。但他一开始上课,成绩全优,越来越有兴趣时,问题就来了,不等二年级结束,他已经转入通往全美优等生联谊会的跑道,并为获得古典文学最优学位而摩拳擦掌。他敏捷的思维和惊人的记忆力以及课堂上的应对自如使得他在学校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人头地,结果他来到纽约最想做的事却被身边所有的人认为他应当做、鼓励他做、羡慕他做得如此辉煌的专业所替代。这似乎成了一种模式:因为他学业上的功力,不断被别人所吸纳。当然,他可以受之无愧,甚至感到喜悦(那种以超然脱俗的态度做个世俗人的愉悦),但这毕竟不是他所心仪的东西。他在中学时代便是拉丁语和希腊语奇才,而当他想参加金手套大赛时却得到霍华德奖学金;现在他又成为大学的奇才,而他的诗作在拿给教授看时却没有点燃任何激情的火花。起初他继续长跑,练习拳击,纯粹是为了兴趣,直到一天在体操房有人叫他到圣尼克竞技场跟一名四段拳击手斗拳,以三十五美元的报酬替代一个被拖下去的拳击手,他接受了,主要是为了弥补失去金手套的机会,结果却令他喜出望外,秘密地成为职业拳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