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13/26页)
这样他便有了学校、诗歌、职业拳击,还有女孩子——懂得如何走路、如何着装、如何摆动裙子的女孩子,和他从旧金山隔离中心前往纽约途中所想象的别无二致的女孩子,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把格林尼治村的街道和华盛顿纵横交错的人行道派上用场的女孩子。在一些春暖花开的下午,在整个二战凯旋的美国,更不用说在中古世界里,都难以找到比行走在他前面的女孩的那对美腿更具吸引力的东西了。他并非是从战场回来后被这种景像所包围的唯一男子。那个年头在格林尼治村边待在咖啡屋和露天餐馆看看报纸或下棋,边欣赏过往的女人腿的退役军人并不见得比光顾专为纽约大学老兵服务的夜总会的退役军人要少。谁都说不出所以然,不论从社会学角度或别的什么角度。那年头是伟大的美国性感大腿时代,每天至少有一两次科尔曼尾随其中一对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为了不至于看不清它们怎么移动,是什么形状以及在街角路灯由绿转红站定时又是怎么个模样。而当他估计时机成熟了的时候——已尾随得足以想好用词,又情不自禁了——便加快步伐,追上去。他开口讲话,陪着笑脸请求被允许走在她身边,并询问她的芳名,逗她发笑,让她接受约会——实际上是,不论她知情与否,向她的腿提出邀约。
而女孩子们,反过来,也喜欢科尔曼的腿。斯蒂娜·帕森,来自明尼苏达的十八岁少女,甚至写了一首诗献给科尔曼,其中就提到他的腿。诗写在一张笔记本格子纸上,落款是“S”,折成四方形,塞进他地下室楼上铺地砖的门廊的信箱。当时距他们第一次在地铁站调情已有两个星期,现在是他们第一次二十四小时马拉松周日后的星期一。科尔曼已赶去上早课,而斯蒂娜还在盥洗间里化妆;几分钟后她自己也得动身上班,但走之前却赶写了那首诗,尽管他俩在前一天都自觉地表现出旺盛的精力,她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当面交给他。因为科尔曼的日程表催他马不停蹄地从课堂到图书馆,又接着在晚间跑到唐人街的一个破烂赛场去锻炼,所以那天夜里直到十一点半他回到萨利文街时才发现露出信箱口的诗。
他有个身体。
他有个美丽的身体——
他腿后面的以及他脖子后面的肌肉。
而且他聪明又鲁莽。
他比我大四岁,
但有时我觉得他更年轻。
他很甜,安静,又浪漫,
虽然他说他不浪漫。
我对于这个人来说几乎是危险的。
我能说得出多少
我在他身上见到的东西?
我禁不住要问他在将我
囫囵吞下之后会做什么。
就着昏黄的灯光,他急促地读着斯蒂娜的手迹,起初他将“脖子”误认做“黑人”——和他黑人的脊背……他黑人的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惊讶地察觉那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被认为是困难的、羞耻的或毁灭性的事不仅做起来易如反掌,而且并无严重后果,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但此时此刻他汗如雨下。他继续读着,比原来更快,但字与字却组合不成意思。他黑人的什么?他们一天一夜都是赤条条地待在一起,大多数的时间里相距不过几英寸。自他不再是婴儿以来,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曾经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研究过他身体的结构。既然她颀长苍白的身躯,他没有一处不仔细观察了,没有一处对他隐瞒了,没有一处他现在不能以画家的意识,恋人激动的、过细的行家眼光描绘出来,既然他一整天都不仅被他想象中的她叉开的双腿,而且被她在他鼻孔里的存在所刺激,那么可以推断他的身体也没有一处没有被她以显微镜似的目光所观察,在那无处不铭刻着自我进化特点的表面上,在他作为一个独特个体的男儿身上,没有一样东西——他的皮肤、毛孔、唇髭、牙齿、双手、鼻子、耳朵、嘴唇、舌头、双脚、睾丸、血管、阴茎、腋窝、屁股、缠结的阴毛、头发,在他笑、睡、呼吸、移动、散发的气息里,以及在他达到高潮时痉挛的抽搐中——没有被她记录在案。记住了。考虑了。
是否是那个行为本身所起的作用——它绝对的亲密性,当你不仅进入另一个人的躯体,而且被她紧紧包裹——或是因为裸体的缘故,你脱去衣服,和一个人躺在床上,那的确是你所隐瞒的一切以及你的特征(不论是什么,不论如何包装)终将被发现的地方,因此,才会产生羞涩,引得人见人怕。在那无政府的疯狂的状态下,我身上有多少东西被看见了,有多少东西被发现了?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穿了你,直到你黑人的脊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