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11/26页)

但“黑鬼”——指他?这使他怒不可遏。然而除非他想引起更大的麻烦,否则只有走人,别无他法。这不是在毕地阿司的业余拳击赛场,这是华盛顿特区的沃尔沃商场,他的拳头派不上用场,他的脚力派不上用场,他的愤怒也同样无能为力。忘掉瓦特。他父亲会如何接受这个侮辱?每一天都在餐车上以某种形式接受诸如此类的侮辱!科尔曼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尽管他聪明绝伦)他的生活一直受到多少的呵护,也没有测量出他父亲的毅力有多么坚韧,或明白父亲是股多么强大的威力——强大并不因为是他父亲。终于他看清了父亲所必须承受的一切,他也看清了父亲的无助。以前他很天真,以为西尔克先生处处表现得盛气凌人,不苟言谈,有时令人不堪容忍,定是个刀枪不入的铁人。但因为有人终于(虽然晚了些)当面叫科尔曼黑鬼,才使他最终认识到父亲原来是为他抵挡巨大美国威胁的巨大屏障。

但这并没有使得他在霍华德的生活有丝毫的改善,尤其是当他开始与他同室的孩子相比时,他都能感到自己身上存在着某种黑鬼的东西,他们有着各色各样的新衣服穿,口袋里有的是钱花,夏天不必在家乡炎热的街道上溜达,而是去“营地”——并非泽西乡间的童子军营,而是高档游乐场。他们在那里骑马,打网球,演戏。究竟什么是“科逖利恩舞”?高地海滩在什么地方?这些孩子到底在谈些什么?他是一年级浅肤色学生中肤色最浅的一个,甚至比他茶色的同室还要浅,但他好像是最黑的、最倒霉的农工,尽管他们都知道他不是。他从入学第一天起就痛恨霍华德,不出一星期,就痛恨华盛顿,所以10月初当得知父亲在从费城三十条街站开往威尔明顿的宾州铁路餐车上伺候乘客用餐时突然倒地身亡时,科尔曼回家奔丧,他告诉母亲他跟那所大学玩完了。她请求他再给它一个机会,告诉他肯定还有和他一样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像他一样领取奖学金的孩子,可以相处交友,但不论他母亲说什么,再正确,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只有两个人可以在他下决心后让他改弦易辙:他父亲和瓦特,即使他们也只有在几乎摧垮他的意志时才能做到。但瓦特跟着美军驻扎在意大利,而科尔曼不得不按指令行事才能与之和解的父亲已不在身边以洪亮的嗓音下达任何命令了。

当然他在葬礼上哭了,而且知道是多么巨大的东西被突然夺走了。当牧师朗读圣经上的段落之后,又从父亲最心爱的莎士比亚戏剧集——那本特大号有着松软皮封面的书,科尔曼小时候一看见它总要联想起西班牙长耳狗——选读裘力斯·恺撒的片段时,儿子对父亲的威仪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大起大落的辉煌,对于这种辉煌,身为刚离开东奥兰治狭小家园仅一个月的一年级大学生,科尔曼开始依稀辨认出其中的真谛。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
勇士一生只死一次。
在我所听到过的一切怪事之中,
人们的贪生怕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
因为死本来是一个人免不了的结局,
它要来时谁也不能叫它不来。

牧师吟咏“勇士”一词时,将科尔曼企图保持清醒、冷峻的男子气的努力涤荡一空,暴露出一个孩子回到他永远也无法再见的亲人身边的渴望。他想念他的大气磅礴的、秘密受苦的、谈吐流利、只用言词的威力就在潜移默化中使他向往的伟大的父亲。科尔曼以最原始的、最深厚的感情痛哭流涕,无可奈何地缩减成他不屑一顾的小不点。少年时他向朋友抱怨父亲,总爱以比他实际感到的或能够感到的要多得多的蔑视描述他——假装以不带感情色彩的方式评判自己的父亲好像又是一个为创造并拥有坚不可摧美誉而设计出来的方法。但失去父亲的约束和界定却使他感到好像不论他朝哪个方向看,所看到的钟,以及所有的表,都统统停止了转动,以致无法确定当下的时间。那天傍晚他到达华盛顿,走进霍华德。过去是父亲不由分说地为科尔曼策划未来,现在他将自己决定,前景是可怕的。但却并非如此。可怕的、吓人的三天过去了,可怕的一周、两周过去了,突然,令人振奋的启示从天而降。

“有什么是能够避免的/我们的结局难道不是由众神所安排的吗?”也是裘力斯·恺撒中的诗行,父亲引用给他听的,然而直到父亲进了坟墓,科尔曼才愿意洗耳恭听。当耳边回响起这些词句时,他立刻将它们的意义提升到新的高度。这是由万能的神有意安排的!西尔基的自由。那个原始的我。充当西尔基·西尔克的一切微妙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