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9/26页)
“你有那样的相貌,你和我在一起,他会以为你是医生的一个徒弟,他会以为你是犹太人。”
科尔曼从没把医生看做一个讲笑话的高手——不像马克·马克罗恩,会讲纽瓦克警察的故事——但他对医生的这个说法大笑不止,然后提醒他:“我是要上霍华德的。我不能上匹茨堡。我必须上霍华德。”在科尔曼的记忆中,他父亲早已决心把他——三个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送进历史悠久的黑人大学,和黑人知识阶层儒雅之士的享有特权的后代一起求学。
“科尔曼,为那家伙打拳。没别的。就这么成交。等着看会发生什么。”
除了和家人一道去纽约城受教育,科尔曼以前从没出过泽西,所以他先在西点到处闲逛,假装他是因为打算上西点才到西点来的,然后他为匹茨堡教练打拳,对手跟他在毕地阿司斗过拳的那家伙非常相似——迟缓,那么迟缓,以致科尔曼在几秒钟里就明白那家伙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他二十岁,而且是大学拳击手。耶稣啊,科尔曼在第一回合结束时想,如果我一辈子将和这家伙比,我宁可当瑞·罗宾森。不仅是因为科尔曼比他在毕地阿司作为业余拳击手上场时重了约七磅,而是一种他甚至都讲不清的东西使他想做出往常不敢做的更具毁灭性的动作,在那天做出不只是赢场比赛的事。是否因为匹茨堡教练不知道他是有色人种?是否因为他真正的身份完全是他个人的秘密?他的确对秘密情有独钟——那种没人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爱想什么就想什么而别人无从得知的隐密感。所有其他的孩子都整天哇啦哇啦吹嘘自己,但那并非威力之所在,也没有快感。力量与快感存在于它的反面,存在于抗拒之中,正如你是个反击手一样,他明白这一点,无需别人多言,也无需自己多想。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假想拳斗,击打重沙袋的缘故:为了其中的秘密。这也是他爱好田径的原因,但这个更好。有些人只是一味捶打沙袋,科尔曼不,科尔曼思索,与他在学校里或在赛跑时所用的方式一样:把一切不相干的东西都排除出去,不让任何不相干的东西钻进来,一心一意只关注这一件事,题目,比赛,考试——不论必须掌握的是什么,一律成为这一件事。他能够在学习生物学时那样做,他能在短跑时那样做,他能在拳击时那样做。不仅不受任何外部动静的干扰,任何内心活动也都置之度外。如果赛场上人群中有人冲他喊叫,他能充耳不闻,如果与之相斗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可以视而不见。比赛过后,他们有的是时间重修旧好。他设法强制自己无视感情,不论是恐惧、犹豫,甚至友谊——要有这些感情,但和他自己脱钩。比方说,当他进行假想拳斗时,他并不仅仅是全身放松,他同时还设想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在脑子里和另外一个人进行一场秘密打斗。临赛时,即使另外那人完全是真实的——臭气熏天的,鼻涕满脸的,汗流浃背的,正在眼前挥拳的——那家伙仍然无从得知你在想什么。没有一名教师要求得到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在场上获得的答案你秘而不宣,当你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时,它可以出自各种渠道,唯独不经过你的嘴巴。
于是在魔幻般的、神秘的西点——在那个那天飘扬在西点旗杆上的旗帜的每一英寸仿佛都比他所见过的旗帜包含着更多的美国的地方,在那个军校学员铁面无情的面孔对他讲述着最强烈的英雄主义的地方,在那儿,在爱国主义的中心,在他的国家百折不挠的脊柱上,在那个他十六岁的幻想和官方营造的幻象完全吻合的地方——他所见到的一切都使他产生了一种对自己热烈的爱。对所见一切热烈的爱。似乎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生命的体现:太阳,天空,山峦,河流,树木,正是放大百万倍的科尔曼·布鲁特斯、“西尔基·西尔克”。即使在那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于是他在第一回合出场时,便一反常态,不像马克·马克罗恩手下不败的反击手,而是从一开始就施出浑身解数打击那家伙。往常当对手和他不相上下时,他得用脑子;但当对手很容易对付,而且科尔曼一眼就察觉时,他出拳总是会更加凌厉。这便是在西点所发生的情况。不等你回头,他已经打伤那人的眼睛,那人的鼻子正在流血,他的拳头正接二连三地落在那人身上。这时从未发生过的事发生了。他挥出一个钩拳,似乎打入那人四分之三的身体。如此之深,他吃了一惊,但远不如匹茨堡队员惊讶。科尔曼体重一百二十八磅,几乎是个不可能一拳将人打晕的年轻拳击手。他并没有认真拉开架势,以便挥出那凌厉的一拳,这不是他一向的风格;然而打在那人身上的一拳进入得如此之深,以致那人向前弓起身子,一名已有二十岁的大学拳击手,被科尔曼打成奇斯纳医生称之为“捧腹”的状态。就在捧腹中,就在那人蜷曲着身体时,科尔曼有一刹那以为那人会向上跃起,于是不等他跃起,不等他趴下,科尔曼上前再次用右拳猛击,在那白人倒地时他眼里只看见一个他非要将他打得断气的人。但突然匹茨堡教练,比赛裁判,高声叫道,“住手,西尔基!”就在科尔曼举手准备挥出最后一下右拳时,教练抓住他胳膊,终止了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