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7/57页)
基姆回来时洗了下手和脸,在头发上洒了些水。卫生间没有毛巾,他没法擦干,水从太阳穴上直往下流。
“这种地方让我回想起一生最倒霉的时期。”他说。
后来他就不说话了。我和鲁佩也沉默了片刻。
“我年轻时认识一个聋子。其实,他又聋又哑,”基姆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那个聋哑人总是出现在我和几个建筑系的朋友常去的学生咖啡店。我们这帮人当中就有画家佩雷斯·卡马戈。我敢肯定你们听说过这个人或者知道他的作品。在那家学生咖啡店,我们总能看到这个聋哑人在卖铅笔盒、玩具、印着手语字母的卡片。基本上都是些小玩意儿,挣点零花钱。他人挺不错,有时会挨着我们桌边坐下。我觉得有些人都傻到把他看做我们的福神呢,有几个人甚至学会了简单的手语,但纯粹是为了好玩。这个聋哑人可能教过我们,我已记不得了。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走进一家像这样的中国咖啡店,不过是在纳瓦特区,我又撞上这个聋哑人。上帝知道我去那里干吗。我很少到这个区来消磨时间。我可能刚从某个女朋友家里出来准备回家,不妨说我大概有点烦恼吧,正为某事而沮丧着。夜已很深。咖啡店里空空荡荡。我坐在吧台旁或者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边。我起先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客人。可是当我起来上卫生间时(去办那事或者安静地哭一场!)发现那个聋哑人居然在咖啡店后头像是额外隔出来的房间里。他也是一个人待着,正在看报,没有注意到我。生活中怪事多了。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仍然视而不见,我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我想是自己不想破坏了他的惬意。我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一切都变了。我决定走到他跟前去。他还在那儿读报,我跟他打了声招呼,晃了晃桌子让他留意我过来了。这时那个聋哑人抬起头。他一脸快睡着的样子,盯着我却没有认出我,然后开口打了声招呼。”
“天哪。”我说,我脑后毛发悚然。
“你该明白,加西亚·马德罗,”基姆说,可怜地望着我,“我吓坏了。我就想快快逃离那个鬼地方。”
“我都不明白你怕个什么。”鲁佩说。
基姆没有理睬她。
“我能做的就是别在逃离时惊声尖叫,”他说,“我没有逃掉的惟一理由是我知道这个聋哑人还没有认出我,我还需要付账。可是,我已经无法喝完咖啡了,到了街上后我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
“能想像得出。”我说。
“那感觉就像撞到魔鬼了。”基姆说。
“那小子肯定能说会道。”我说。
“太对了!他抬起头对我说了声你好。声音甚至非常悦耳,天哪。”
“那不是魔鬼,”鲁佩说,“就算是你也不会知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他不是魔鬼。”
“拜托,你知道我不相信魔鬼,鲁佩,”基姆说,“只是那样说说而已。”
“那你认为是什么呢?”我问。
“缉毒警,线人。”鲁佩说,笑得嘴都咧到耳朵上了。
“说得太对了。”我说。
“可他干吗要对我们那么好,却又假装成哑巴呢?”基姆说。
“聋哑。”我说。
“因为你们是学生。”鲁佩说。
基姆盯着鲁佩,好像快要吻着她了。
“你可真聪明,鲁皮塔。”
“别取笑我。”她说。
“我是当真的。”
凌晨一点,我们离开那家中国咖啡店,继续寻找旅馆。大约两点钟左右,我们在里奥德拉洛萨街上找到了一家。他们一路上向我解释鲁佩出了什么事儿。皮条客想杀了她。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鲁佩不想下午工作,她想上学。
“祝贺啊,鲁佩,”我说,“你打算学什么呢?”
“现代舞蹈。”她说。
“上玛丽亚去的那所舞蹈学校吗?”
“没错,跟帕科·杜阿尔特学。”
“可是你不用参加考试就能上吗?”
基姆望着我,好像我是从另一个空间来的。
“鲁佩有不少有影响力的朋友,加西亚·马德罗,我们都打算要帮她。她用不着通过他妈的任何考试。”
那家旅馆叫梅迪亚鲁纳,跟我所料恰恰相反,基姆看了一眼房间,跟夜班经理私下说了几句话,然后对鲁佩说晚安,告诫她绝对不可擅自离开。鲁佩在她的房间门口跟我们说了再见。别出来送了,基姆说。我们向雷福马大街走去时,他解释说得给那个当班的一些小费,让他好好照顾鲁佩别问三问四的,说到底就是特别关照他别向外人透露什么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