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5/57页)

“可怜的布里吉达一直为你哭泣。”罗萨里奥说。

“为什么呢?你看见她哭了吗?”

“我们都看到了。她为你神魂颠倒,诗人先生。你一定对女人有特别的魅力。”

我想自己的脸肯定红了,可同时又觉得很舒服。

“没什么……特别的,”我喃喃地说,“她告诉你什么了吗?”

“她给我讲了很多事情,你想知道她都说什么了吗?”

“好吧。”我说,其实我也拿不准想不想听布里吉达的自白。几乎在顷刻间,我非常蔑视自己。人真是太容易忘恩负义了,我心里说,自私而且健忘。

“但不能在这里说,”罗萨里奥说,“过会儿我就可以暂时休息一个小时。你知道那个外国佬的比萨店在哪儿吗?在那里等我好了。”

我说好吧,然后离开了英克鲁西亚达酒吧。外面已经乌云密布,一般强劲的风迫使行人走得比平常更快,有的人在店铺门口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经过基多咖啡店时朝里面瞥了一眼,不见一个熟人。我忽然想再给玛丽亚打个电话,最后还是作罢。

比萨店里很拥挤,大家都站着吃那个外国佬亲自用一把厨师大刀切开的比萨饼。我盯着他观察了片刻。我想这生意的收入一定不错,我很开心,因为这个外国佬人似乎还不错。他什么都亲自干:和面、洒番茄酱和意大利干酪,最后把比萨饼递到围在柜台周围的顾客手中,然后再去做下一份比萨,把刚才那道程序再重复一遍。除了收钱、找钱,其他一切都是他亲自动手。收钱的活儿由一个黑人孩子负责,他大约十五岁,头发非常短,不断低声询问厨师该怎么收好,好像对价格还不是很了解,或者算术不怎么好。没多会儿我就注意到另一个怪异的细节。厨师从不放下那把大刀。

“我来了。”罗萨里奥说,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她在街上的样子跟在咖啡店里很不一样。到了外面,她的脸好像不那么紧绷了,样子显得更加清澈、轻盈,似乎到了街上会有看不见她的危险。

“我们走一段吧,然后你请我吃点东西,行吗?”

我们开始向雷福马大街走去。穿马路时罗萨里奥第一次抓住我的胳膊,然后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我要像你妈妈一样,”她说,“不过别理解错了,我可不是布里吉达那种荡妇,我想帮你,对你好,我想跟你在一起,直到你出了名,亲爱的。”

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我想,但我默不作声,只是笑了笑。

11月27日

一切变得复杂起来。可怕之事正在光临。晚上我常常在尖叫声中醒来。我梦见一个女人长着一头奶牛的脑袋。它的眼睛盯着我。那目光还带着让人同情的忧伤。重要的是,我跟叔叔进行了一场小小的“男人之间”的谈话。他让我发誓绝不沾染毒品。不,我说,我绝不吸毒,我发誓。绝不?他说。什么意思?我说。你要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他咆哮起来。我说得很清楚了,你什么意思?请你能说得更精确点,我说,像只蜗牛般缩起来。晚上,我给玛丽亚打了个电话。她不在家,但我跟安格丽卡聊了会儿。你怎么样?她说。不是太好,真的,我说,其实,非常糟糕。你生病了吗?安格丽卡说。没有,别紧张。我也不是很好,安格丽卡说,我怎么都睡不着。我想再问她些事儿,以一个前处男对另一个前处女的身份,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11月28日

可怕的事情还在继续发生,梦、噩梦,我放纵的冲动完全失控。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老想手淫。有时一天三次,有时一天五次,没有够的时候!罗萨里奥想跟我结婚。我告诉她我不相信婚姻。好吧,她大笑着说,无论结不结婚,我只是想我“需要”跟你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吗?是啊,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或者同一个房间,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租房子。最不济可以住在山洞里,她说,我不挑剔。她容光焕发,我不确定那是因为汗水还是绝对的自信所致。我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她住的地方,那是一幢破败的出租房,在麦瑟德巴尔布厄纳区,距离维加路不远。屋里到处都是她工作的那个酒吧的明信片和钉在墙上的电影明星照。

“这是你的第一次吗,爷们儿?”罗萨里奥问我。

我说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口出此言。

11月29日

我像一片水藻般漂来漂去。今天我擅自去了卡塔丽娜家。还挺凑巧,她正好在家。她刚回来,眼睛红红的,那是一个不会有错的标志,说明她刚哭过。她一下子没有认出我。我问她为什么哭。男人的问题,她说。我硬是咬住舌头没有说出如果她需要什么人的话,有我在这里,随时准备好应招。我们喝了点威士忌——我需要它,卡塔丽娜说——然后我们又到幼儿园去接她儿子。卡塔丽娜把车开得像个疯子,我都感到恶心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儿子在后座上玩的时候,她问我想不想看看她的画。我说好吧。最后我们喝掉了半瓶威士忌,卡塔丽娜把儿子搁到床上后又开始哭泣。别招惹她,我心里警告自己说,她已是人母。后来我又想到坟墓,想像在一个坟墓上做爱,想像睡在坟墓里。挺幸运,没过几分钟,跟她住同一个楼共用画室的那个画家来了,我们三个开始一起做晚饭。卡塔丽娜的这位朋友也离婚了,但显然她应对得更高明些。我们吃饭时她讲了几个笑话。画家的笑话。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人能讲这么好的笑话(不幸的是我一个都记不得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她们开始说起乌里塞斯·利马和阿图罗·贝拉诺。卡塔丽娜的朋友说,有个诗人有六英尺半高,体重超过二百磅,是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一个负责人的侄儿,一直想着要揍他们。知道他想找麻烦后,他们就消失了。卡塔丽娜不以为然,她说,我们的朋友去找塞萨雷亚·蒂纳赫罗丢失的文稿了,躲在档案馆里,经常逛墨西哥城的旧书店。我在午夜时分离开,出来后忽然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我给玛丽亚打了个电话,准备把罗萨里奥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既然要说,就干脆把储藏室里跟布里吉达的失败经历也说出来算了),请她原谅,可是电话一个劲地响就是没人接。芬特全家都不在。于是我又向南走去,向乌里塞斯·利马住的楼顶小屋方向走去。到那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我只好又进城,向布卡雷利大街走去。我一到那条街上,还没有走进英克鲁西亚达酒吧,就先望了望阿马利罗咖啡店(基多咖啡店已经打烊了)的窗户。我看到潘乔坐在一张桌边。只有他一个人,面前放着一只喝了一半的咖啡杯。他把一本书搁在桌上,另一只手压住书页让书翻开,他的脸因为极度痛苦的表情而被扭曲了。他时不时皱着眉头,透过窗户看进去挺恐怖的。要么那本正在读的书对他产生了极其痛苦的效果,要么他的牙在疼。刹那间,他抬起脑袋,环顾一下四周,好像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我赶紧躲开。再次朝窗户里面张望时,潘乔还在读书,脸上痛苦的表情已经消失。那天晚上,罗萨里奥和布里吉达在酒吧值班。先是布里吉达凑到我跟前。我从她的脸上感觉到了苦楚和悔恨,同时有种被拒绝了的痛苦。说真的,我对她深感歉疚!人人都很痛苦!我给她买了杯龙舌兰,然后毫不顾忌地听着她给我讲的一切。后来罗萨里奥又过来了,说不喜欢看着我站在吧台边写东西,像个孤儿似的。没有空桌了,我说,然后继续写我的东西。我那首诗的名字叫《人人都很痛苦》。我才不在乎是否有人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