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4/57页)

最要命的是,他们说我根本就没有听懂帕斯的演讲,也许他们说得对。我看到的只是这位诗人的双手,他读诗的时候双手打着节拍来衬托词语的韵律,这也许是他从青少年时代就养成的一种痉挛性反应。

“这孩子整个一个无知,”玛丽亚说,“典型的法学院产物。”

我不想反驳。(尽管我已经想好了几种反驳的话。)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呢?想我那件被弄脏了的衬衫,想基姆·芬特给的钱,想劳拉·达米安,如此年纪轻轻就死了。想帕斯的右手,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拇指和小指,那根小指在图书馆的空气中划舞着,好像我们的生活全仰仗它。我还想到了家和床。

过了会儿进来两个留长发穿皮裤的家伙。他们的装扮像是搞音乐的,其实是舞蹈学校的学生。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好像不存在了似的。

“你干吗讨厌我呢,玛丽亚?我怎么你了?”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她盯着我,好像从另外一个星球上来的人在跟她说话。别这么荒唐了,她说。

埃皮法尼奥听到她的回答后讨厌地冲着我微笑。其实,谁都听到她的话了,人人都冲我微笑,好像我疯了似的!我想我闭上了眼睛。我试图插进去说几句话。我想聊聊本能现实主义。那两个伪音乐家笑了。有一刻玛丽亚吻了其中一位,埃皮法尼奥拍拍我的肩膀。我记得我在空中抓住他的手或者手肘,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说别烦人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想起玛丽亚和安格丽卡决定跟那两个跳舞的离开。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我大叫了一声:

“我赚了你父亲的钱!”

可我想不起玛丽亚是否在旁边听着,搞不清那里是否只有我一人。

11月24日

我回家了。我又回到大学了(但并不去上课)。我想跟玛丽亚睡觉。我想跟卡塔丽娜·奥哈拉睡觉。我想跟劳拉·郝雷吉睡觉。有时我想跟安格丽卡睡觉,可是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儿变得越来越深,她每天都更憔悴些,瘦一些,小一些。

11月25日

今天我在基多咖啡店只看到巴里奥斯和哈辛托·雷克纳,我们的聊天十分沉闷,好像马上就要发生无可救药的灾难了。同时,我们又笑个不停。他们告诉我,有人请阿图罗·贝拉诺在“湖畔小屋”做演讲,可是,该到演讲的时候,他却什么都忘了。我想这次演讲的主题本来应是关于智利诗歌的,贝拉诺临时改成聊恐怖电影了。还有一次,乌里塞斯·利马举办一个讲座,没有一个人来捧场。我们一直聊到有人来赶。

11月26日

基多咖啡店里空无一人,我不想在白天枯燥乏味的喧闹声中坐在桌边读书。我沿着布卡雷利大街散了会儿步。我给玛丽亚打了个电话,她不在家,后来从英克鲁西亚达酒吧经过两次,第三次时走进去,罗萨里奥就在吧台后面。

我想她可能已经认不出我了。有时我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出!但罗萨里奥盯着我微笑,过了会儿,她等侍候熟客时便走了过来。

“我的诗写好了吗?”她问,在我身边坐下。我想说罗萨里奥眼睛幽深,屁股宽大。

“差不多了。”我说,带着得意洋洋不在话下的感觉。

“好吧,那读给我听。”

“我的诗是用来阅读的,不适合朗读。”我说。我想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1]最近提出过类似的主张。

“正好,那就读给我听。”罗萨里奥说。

“我的意思是,最好是你自己读。”

“不,还是你来读,如果我自己读,我怕理解不了。”

我随便选了最新的一首读给她听。

“我不懂,”罗萨里奥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

有那么片刻我期待她邀我重返储藏室。可罗萨里奥不是布里吉达,很显然的。这时我又开始思索把诗人和读者分开的那道深渊,我知道我会深深地为之感到沮丧。罗萨里奥侍候好别的桌上的客人后又回到我这儿。

“你给布里吉达也写了几首诗吗?”她问,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大腿蹭着桌边。

“没有,只给你写了。”我说。

“他们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儿了。”

[1] 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José Emilio Pacheco,1939— ),墨西哥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2005年获颁西班牙格林纳达国际诗歌奖。

“那天发生什么事儿了?”我问,试图显得事不关己。显得有兴致地听着,但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