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1/57页)
他给我看的地方到处都是线条,模仿手写字体的线条,但也有些小图案,好像漫画里的人物在咒骂时吐出的图案:有蛇、炸弹、刀、头骨、交叉腿骨、小蘑菇云。其余的每一页都是基姆·芬特关于平面设计的激进理念的笔记。
“瞧,这是杂志的标志。”
一条面带饥饿、表情痛苦、咬着自个儿尾巴的蛇(看上去仿佛在微笑,但比较可能像是因为痛苦发作而扭曲),目光凝练,犹如投向想像中的读者的一把匕首。
“但现在还没人知道这杂志该叫什么名。”我说。
“这没关系。蛇代表墨西哥,同时象征循环。你读过尼采的著作吗,加西亚·马德罗?”他忽然问。
我歉疚地承认没有读过。后来我又仔细看过杂志的每一页(总共不超过六十页),正当我准备要走时,基姆问我和他女儿之间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我告诉他一切都很顺利,说玛丽亚和我处得一天比一天好,然后就决定封口不说了。
“对为人父母者而言,生活是很艰难的,”他说,“特别是在墨西哥城。你有几天没有回家睡了?”
“三个晚上。”我说。
“你妈妈不担心吗?”
“我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过了。他们知道我挺好的。”
基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的模样可不够精神啊,我的孩子。”
我耸耸肩。我们两个在那儿仿佛沉思般站了片刻,一声不吭,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我看着钉在墙上的那些过时的计划表,包括基姆可能永远见不着它们落成的梦想住所。
“跟我来。”他说。
我跟着他走进二楼自己的房间,那间屋子足有书房的五倍大。
他打开壁橱取出一件绿色运动衬衫。
“试一下,看合适不。”
我有些犹豫,但基姆态度决然,好像浪费不起时间了。我脱掉自己的衬衫放在床脚下,那张床非常大,基姆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都曾睡过。我穿上那件绿衬衫。非常合身。
“这是送给你的,”基姆说,然后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子给了我几张钱,“这样你就可以请玛丽亚去喝杯苏打水了。”
他的手抖个不停,伸出的那条胳膊抖个不停,垂在一侧的另一条胳膊也抖个不停。他的脸扭曲出各种可怕的表情,迫使我宁肯朝别处任何地方看,只要别看到他的脸就可以。我谢了他,我说无法接受这样一件礼物。
“奇怪,”基姆说,“谁都从这儿拿钱:我女儿、我儿子、我妻子、我的雇工们。”他用了个复数,但我非常清楚他现在一个雇工也没有,除了那个女佣,而他显然不是指那个女佣。“连我的老板都喜欢我的钱,所以他们都有钱。”
“非常感谢。”我说。
“拿着,放进口袋,讨厌!”
我接住钱收起来。数目不少,但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数它了。
“我会尽快还你的。”我说。
基姆任性地往后一仰躺在床上。他的整个身体发出钝闷的声音,接着开始颤抖起来。我一时闹不清那是不是一张水床。
“别担心,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互相帮助。你用我的女儿帮助我,我用些零钱帮助你。管它叫零花钱,可以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很疲倦,好像精疲力竭和昏沉得就要崩溃了,但他仍然睁着眼睛,紧张地盯着天花板。
“我很喜欢这个杂志的风格,我要让那些杂种好好地谈论它。”他说,但这时他的声音却像在呢喃。
“太好了。”我说。
“嗯,当然了,我是个建筑师,不会白干的。”他说。过了会儿又说,“我们同时也是艺术家,但我们不用这个身份也能设计得很好,不是吗?”
“那是肯定的。”我说。
他好像开始打起鼾来了。我望着他的脸庞:眼睛还睁着。基姆?我说。没有应答。我慢慢走近他摸了摸垫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对我的触摸作出了反应,浮起一个苹果般大的泡泡。我转身离开房间。
后来的时光我在跟玛丽亚追逐欢闹中打发掉了。
下了几次雨。第一次雨刚停就出现了一道彩虹。第二次什么也没有出现,黑云密布,犹如在深夜的峡谷中。
卡塔丽娜·奥哈拉满头红发,二十五岁,有个儿子,离婚了,非常漂亮。
我还见到了劳拉·郝雷吉,阿图罗·贝拉诺的前女友。她跟乌里塞斯·利马失恋的情人索菲娅·加尔韦斯一起来参加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