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第20/31页)
那封在尼罗河一排住宅艇面前的一个美丽公园里用铅笔写在打着横格的方形纸上的被撕破了的长信在哪里呢?梅娅,我的信在何处?你为什么不把它寄给我呢?我很想得到它,我想得到它的全部和各个部分。你读过了那封信的片段之后,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得到那封信吗?正是神圣的片段带来了新一天的黎明。你知道,若不是我怕把我当成“疯子”,我昨夜就发电报给你,求你把那封信邮来!
梅娅,你看到我的善良心地了吗?你需要善良的心地吗?这是一种含有甜味的伤人之语,我如何回答呢?朋友,假若我的身上有什么你所需要的东西,我会把它全部献给你。善良心地本身并不是什么美德,悄悄相反,是一种愚蠢。那么,愚蠢会居于“多多地,怜悯些”之地吗?
如果善良心地在于热爱美好。敬畏高尚、向往遥远与未知——如果善良心地居于这些之中,那么,我就是一个善良人;假若善良心地不居于这些当中,那么,我也就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了。梅娅,我觉得高尚女子必定要求男人灵魂中存在善良心地,哪怕男人是个傻瓜。
假若此时此刻我在埃及,那该多好啊!假若我在故乡,靠近我心灵所热爱的人们,那该多好啊!梅娅,你可知道,我每天都在想象着自己居于某一个东方城市郊区的一座房子里,看到我的女朋友坐在我的对面,对我朗诵她尚未发表的最新作品,我们就文章题目进行长谈,然后我们一致认为那是她直到现在所写的最好作品。之后,我从她枕头下抽出几张纸,读一段昨夜写的东西。我的女友对之称赞少许,然后暗自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不该再写。这些段落的结构松散无力而紊乱,他不应该再写有思想性的作品,除非他已完全康复。”这些话,都是我的女友暗自说的,而我也暗自听着,我自感有些满足,然而我很快却高声说:“宽限我一点吧!宽限我一周或两周时间,我会给你朗读一段美文,一段极好的美文!”你则坦率地回答我说:“你应该停止写作、绘画和所有别的工作一年或两年;如若不然,我会生气的!”我的女友用充满“绝对专制”的口气说出“生气”一词,然后像天使一样微笑。见她既生气又微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后我发现自己为她生气和微笑而高兴,同时也为我的茫然失措而高兴。
提起写作,你知道我是多么为你近几个月来发表的文章和小说感到高兴、欢快和自豪吗?我每读一段你的文章,便感到我的心智在成长和延伸;我读第二遍时,那文章的普遍意义便化为个人的东西,我便看到了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思想与模式;我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他人所看不到的主题与模式;在字里行间读到了专为我而写的东西。梅娅,你是生命宝库中的一座宝库;不,因为你是我的那个民族的一员,因为你生活在我所生活的时代。每当我想象着你生活在上世纪或下世纪时,我便举起手来在空中挥舞一阵,似乎想驱散面前的那团烟雾。
过两周或三周,我将到野外去,住进像梦幻一般坐落在大海与森林之间的一座小房子里。那森林是多么美,那里的百鸟鸣唱,花团锦簇,山泉流淌!在过去的几年中,我曾独自漫步在那个森林里。傍晚时分,我常去大海,郁闷苦恼地坐在岩石上,或纵身跳入大海之中,就像试图从大地及其阴影下逃离的人一样。今年夏天我再去森林漫步,面对大海而坐时,我的灵魂中就增添了一种东西,它能使我挣脱郁闷苦恼。
梅娅,请你告诉我,今年夏天你将做什么呢?去亚历山大大海滩,还是去黎巴嫩?你会独自去我们的黎巴嫩吗?啊,我何时才能返回黎巴嫩呢?你能对我说,我何时才能摆脱这个国家,挣脱套在我脖子上的由爱好编造的金锁链呢?
梅娅,你还记得你有一次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布宜诺司艾利斯的一位记者写信给你,信中索要你的照片和某篇文章。关于这位记者和所有记者的要求,我苦思多次,有一次我竟伤心地说:“我不是记者!我不是记者呀!因此,我不能提出记者们那种要求。假若我是某杂志的主编,或是某报纸的编辑,我就会完全自由,毫不羞涩,毫无惶恐之惑,也不必编造任何颤抖的字眼,向她索要她的照片!”至今,我仍在自己的心中说着这句话。那些把我的心当作他们故乡的人们听到我的话了吗?
啊,已是夜半时分,直到现在,我还未写出含在我的唇间、时而低语、时而高声说出的那个字呢!我把我的那个字放在寂静的心中;正是寂静保存着我们用怜悯、激情和信念说出的一切。梅娅,寂静把我们的祈祷带往我们向往的地方,或者我们将之呈送给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