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第18/31页)

我过去和现在都认为,有些体验只有两个人同时参与时才会产生,也许这种认为就是那些信件的最初原因,从而使你对自己说:“我们应该到此止步!”感赞上帝,因为我们没有“止步那里”。梅娅,生活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止步,这壮美队列只能从无终走向无终。我们都是崇尚生活的人,我们全力向往生活中的公正、吉祥、甘美和高尚的东西,我们对生活中的长在久存的东西充满饥渴之情,我们不想说或做暗示恐怖或“使灵魂充满荆棘和苦汁”的事情。我们不想也不能触摸祭坛一角,除非用经过火的洗礼的手指。梅娅,我们若爱上了什么东西,我们只会把爱本身当作目的,而不是将之视作获得别的东西媒介。我们谦恭地屈从于一种神圣东西;我们把屈从视作高尚,将谦恭看作甘霖。如果我们向往某种东西,我们把向往本身视作天赋与主恩。我们知道最遥远的事情恰是最值得和最应该关注与思恋的。

我们——你和我——都不能真地站在太阳光下说:“我们应该使自己免受不必要的折磨。”不能,梅娅,我们并非不需要在心灵里放置神圣的酵母,也并非不需要将我们引领向上帝之城的驼队。我们需要一种东西使我们接近我们的大自我,让我们看到我们灵魂中所蕴藏的部分力量、秘密和奇迹。此外,我们还能够在灵魂外在表现的最微弱现象中发现思想的幸福,从一朵花中看见春天的秀美和绚丽,在乳儿的目光中看到人类的全部希冀和愿望。因此,我们不想把最近的东西作为达到最远目标的手段或开端。同样,我们也不想和不能站在生活面前带有附加条件地说:“给我们所要的,或者不要给我们任何东西——要么前者,要么后者!”梅娅,我们不能如此行事,因为我们知道,生活中公正、吉祥、固定的东西是不会按我们的愿望运行的,而是按照它自己的意愿推着我们行进的。你我相距七千英里之遥,吐露我们灵魂中的一个秘密,除了享受一吐秘密为快乐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贪图呢?我们站在神殿前,除了获得站立光荣,我们还会有何目的呢?啼鸣的鸟儿和燃烧的高香,究竟有何期盼呢?在这些孤独的心灵里,不是仅有有限的企望吗?

你对我生日的祝愿多么甜润,芳馨多么浓郁。不过,梅娅,请听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就让你笑我一下吧!奈西卜·阿里达打算将《泪与笑》汇集成册,时间在战前,想把《我的生日》一文收进那个短篇散文集里。他决定把我的生辰与题目放在一起,而当时我恰好不在纽约,他便开始搜集——他是位不知疲倦、不晓厌倦的搜集者——终于发现了用英文写成的那个久远的日期,于是将“January 6 th”译成了“12月6日”!就这样把我的年龄扣除了一岁,将我的真实生日推后了整整十一个月!自打《泪与笑》问世至今,我每年享有两个生日:那第一个生日产生于误解,第二个生日也不知道是能媒中的哪个错误造成的!上帝和你都知道,从我这里被偷走的那一年,是我用高价买来的,是我用心的搏动买来的,是我用七个砝码的无声痛苦和对未来的热切向往买来的,我怎能允许书中的一个错误将之夺去呢?

梅娅,我远离“谷地”,为了一幅画作于十天前来到波士顿城,若不是将寄至我的纽约住址的一包信转寄到此间来,我就又隔十天才能看到你的来信。这封信解开了我精神绳索上一千个疙瘩,将期待这片沙漠变成了花园和果园。梅娅,期待是时光坟墓,我就常常栖身于期待之中。有时候,自感自己是在期待未发生的事情中度过一生。我多么像那些躺在耶路撒冷“毕士大”池子旁边的瞎子和瘸子,“因为有天使按时下池子搅动那水,水动之后,谁先下去,无论害什么病都痊愈了。”320

今天,我的天使已经搅动了我的池子,我发现把我丢入了水中的人。我在那个庄严、神奇的地方,二目明亮,步伐坚定。我正与幻影一道并肩前进;在我眼里,那幻影比所有人的真实更加美妙。我手握那只手前进;那手虽如丝光润,但却强有力,且独具意志,手指虽柔细,但却能举起重物,砸碎桎梏。我不时地扭脸一望,只见闪光二目,挂笑双唇,那唇边的微笑甜美可心。

有一次我对你说我的生命分为两个生命,其一用于工作和交友,其二在雾霭之中。那已是昨天的情况,而今天已经二命合一,我开始在雾霭中工作,在雾霭中会友,而且睡觉做梦,然后苏醒,均在雾霭之中。那是被翅膀拍击声包围着的一种陶醉;在那里,孤独已不再是孤独,向往未知的痛苦比所有的已知物都美好。梅娅,那是一种神仙般的恍惚之感,它将远的东西拉近,将隐蔽的东西明显,用光明将一切照亮。我现在意识到,若缺少这种心灵上失神入迷,生命只不过是没有果仁的空壳罢了。我确信,我们说和做以及想的一切,抵不上我们在雾霭中的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