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8/14页)
他没有露出过一次微笑。他拖着自己沉重的身子跳了一次,跳得还相当高。用无神的眼光凝视时,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内心里对他们诉说了,用自己的声音,用他首先从外面深深地驱赶进自己体内的声音——首先他不愿意和任何人共同拥有什么。他不是满怀深情演唱他的歌曲,而是像一个狂人在寻找着一种对他自己来说像谜一般的感觉。
他在台上演唱了很长时间,也是由于那些几乎只打着节奏的伴奏乐器,他活脱脱就是一个没有生命、招人诅咒的古怪机器——然而,正是这种持续不断的发动机似的叫声渐渐地给那声音蒙上了那种震颤的弦外之音。就这样,演唱接近尾声时,这位吞咽了一腔怨恨的人爆发了,唱起一首他们所有人共有的颂歌,同时还保留着他那近乎报复欲的背世弃俗。索尔格跟着一起见识了什么东西可能是“颂歌”,把舞台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和任何人都无相似之处的男人理解为一个违心的自由歌手。从前他曾敬仰过他,像一个其实并没有资格让人敬仰的人:而现在呢,只是一个饶有兴趣的听众,他觉得自己已经跻身为一个不相上下的人。他离开大厅,走进一条又一条很有生气但却安安静静的街道,边走边想,为什么他把自己童年时代的一个个英雄几乎全都忘掉了。他心满意足地待在缓缓移动的人群中,与人们身子挨着身子。在人群的声音中,甚至在一只鞋摩擦沥青路面的声音中,还回响着那个歌手的声音。
毕竟这还是一种改变:这座城市分成两个区域,它们自成一体,变得越来越异样(而索尔格也随着它们在变)。
索尔格的房子坐落在狭长而平坦的海岸地带里,周围为赤松所环抱。过了海岸地带,地势向东缓缓朝一个住宅密集没有森林的山梁隆起,随后又向与大海平行的海湾一个指头状水湾低下去。海湾岸就是大学公园的边缘。通向那里的公路在一个几乎察觉不出的凹地翻过那个小山。那片凹地,再加上那条几乎天天都要走的路,就构成了一个“马鞍形山口”。大学校园离太平洋不远(索尔格经常步行去那里)。可是久而久之,征服那个小小的“马鞍”就成了进出一道神秘莫测、意味着不确定的弧状门。这位到达“制高点”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或者至少扭头迅速望过去:虽然修建在那里的都是常见的低矮房屋,千篇一律地散落在两面坡地上,但在索尔格眼里,这个山口地区却犹如一个重要之地,这里将会出现一次“抉择”(尽管那里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条雾带,接近傍晚时分,它便像一个缓缓移动的板结雪块从上面翻滚进城里)。
有时候,当索尔格想象这座城市的画面时,就看见那个山口非真实地从中凸显出来,没有人居住,甚至没有植被,陷进一个石山的幽灰色花岗岩中;他的停留时间将近结束时,他觉得就连自己的人也变得那样非真实。不与任何人交谈,最终也停止与自己交谈。至少还有长短不一的呼吸在一段时间内秘密地为他发送来这样那样的信息,于是他几乎一身轻松地相信,没有语言照样过得去。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觉得很完美。后来他觉得内在的无语具有了威胁性——仿佛他是一个啥也听不见的物件,声音永远消失了,他希望说话的激情回来。非真实就叫做:一切都可能发生,但他却没有任何介入的可能。这可不是去对付一个陌生的超级力量呀?索尔格惧怕这种抉择,因为他对此无能为力。他再看不清自己(这以往会赋予他介入的力量);虽然他的目光常常搜寻着“地震公园”里那两个女人,但谁也没有给他划定触摸的界线。他做着自己的事情(为酝酿中的论文做各种前期工作),不瞥着眼看别的东西,不再停下来,简直就是心如乱麻地集中注意力。这座城市从他身边移去:仿佛所有的窗户都渐渐在他面前关了起来。被遗忘不曾是一个甜美的想法吗——那让人遗忘自己岂不是一门艺术?
远离众生,因傲慢而难以接近,无论在哪里都不辞别而销声匿迹。他在等待着“惩罚”;同时那个歌手的一首颂歌还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我成就伟大之日就在眼前。”
白天依然会暖和起来。和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他在校园里的工作室对他来说同时也是住处。有时候,他也通宵达旦地待在实验室里,就睡在那里的一张行军床上。(他的房子据说要卖掉,已经有些人在那里出出进进。)显微镜旁立着一把剃须刷,刷子旁边放着一个咖啡壶。实验室位于一座特别长的玻璃平房内。按照建筑师的意愿,它应该让人联想起一座横卧在草地上的摩天大楼。从窗户望出去,索尔格的对面是一堵棚房的铝板墙,那里(为其他一门学科)养着实验用动物;再往后已经是海湾那泛着涟漪的水,几乎总是静静地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