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7/14页)
常常在地球另外那个大陆上,而且恰恰就在荒野中,伴随着对那广阔土地的感受,他常常无疑就感到心满意足,自己身在一个民族之中;可那座海岸城市却始终自我存在:它的神态中显示不出任何独特之处,它的杂乱无章中没有丝毫的统一。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期,当时,就是在这里,居民们甚至从种种交通声响中听出了一种语言。这种语言为他们所有的人说道:“瞧瞧吧,我们能一起做什么?”——不管怎么说,尚在数十年之前,那些沿着这条海岸行驶的一列列火车就是这样被理解的。而现在,虽然这座城市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犹如一劳永逸地坐落在那里,可在那依旧看不透的海湾周围,那些雾笛只是无声地在呜呜。一座座房屋和一辆辆汽车虽然立在这位观察者面前,像豪华物品那样熠熠发光,但没有一样东西能将他的目光带向更远的地方,带过这片陆地或海洋,带到相同的人们那里,带进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即使在北方,与世界其他地方的距离也是犹如天方夜谭的数字(在那个最小的聚居点里,一个捆扎得密密实实的路标指示着所有世界都市的方向,标着相应的距离):可索尔格从未像现在在这里这样,觉得与任何一种关联都是那样遥远。后来在他的想象中,几乎连在那些房屋上空升起降下的飞机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那些屋顶后面不停地扭来扭去的纸风筝的彩色飘带。
他在路过什么时,常常感觉到人家就期待着自己的(一如既往的)关注目光。随后在移开目光时,他似乎又将目光移开一次,投向远方,而那个远方常常只是他用来迷惑人的,他想阻止别人来观察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他独自坐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脱衣舞夜总会里,充当起神情严肃专心致志的观众,面对那些随着优美的节律扭动着的裸体心满意足地遐想着,装成“那个端着酒杯的男人”;或者和其他陌生人待在一家色情影院里装作“双臂抱在胸前的男人”,而且在银幕上认出自己是表演者。他克制住一切个人的东西,采用的不是欺骗,而是用一种隐秘的胜利感来确认那许许多多表露出来的虚假想象。他去与陌生人聚会时,就打算看着他们的脸,同时又忘掉它们,而就连他在告别时也常常被问到:“您的名字是……”
索尔格重新发现了“投币自动点唱机内那雷鸣似的持续隆隆声”,因而变成了一个玩家。在这种情况下,他变成了多面手,发现自己可以是另外的——完全另外的——情形,什么样的都行。事后他觉得,仿佛在这几个星期里,他就没有弄明白一个人,不过却像每一个表演者那样感觉敏锐,预先看出了每一个反应。他再没有经历强与弱之间变换的时刻,这一般都会给他那种持久不变的感觉。由硬币的叮当声陪伴着,他心神不宁地在城里到处转悠,秋叶在那里作为一动不动的饰物摆在陈列橱窗里。现在他当然觉得惬意,他不再硬充专业人员,甚至在每天的专业工作里也不再出现任何与职业相应的东西: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干自己的事了,以一个外行人的秘而不宣的、梦游人似的认真劲儿。他回避所有的人,不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时间,有时觉得自己被包围在一种神秘之美中。
宣称脱离了这个民族,并且不足以为那些平静的世界宗教所鼓动,这座西海岸城市成了各个教派的一个节日,到处都有神秘符号翩翩舞动。在这里,好像没有一个人与其他人沾亲带故——因此,那些短时间内偶然志趣相投的人便聚在一起,急匆匆地隐身于一个个圈子里。一天傍晚,索尔格发现自己就这样在一条街上站到一个长队里,一步一步地随人移动着,最后站在一个被遮得十分昏暗的宽敞大厅里,周围的人和他一样,都在等着那位歌手,因为他曾经是他们所有人年青时代心中的英雄。
没有任何东西驱使他来这里;他更多是在履行一种理所当然的义务,一种在想象中甚至曾经令人厌烦的义务: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机缘让第三者来代替自己了。在此期间,他需要各种导引形态,它们应不同于歌曲的终结音,应给他不断重新开始的办法,比如就像那些最早的、有几千年历史的、用诗的语言循循道来的文字,而不像他的科学那冷冰冰地进行证明的文字,或者像画家对各种形象的探索。他也许会像沉迷在这位歌手的音乐中一样也沉迷于其中,但同时作为自我坚强起来的人,又能重新找回自己。
歌手是个身材又胖又矮的男子,显得极其强壮和心不在焉。他来到舞台上,凝神盯着灯光,立刻唱了起来。随着第一组音列响起,整个空间都跟着歌手稳稳拿在手里的麦克风线形成了那条蛇形线。他的声音同样强劲有力,用不着大声去唱。这声音不是来自胸腔内部,一开始就独立于他,是独特的、坚实的、同时又无法确定方位的物体。这声音听起来不是唱腔:与其说它可以让人听得到,倒不如说那是一个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充满煎熬的、非语言所能描述的苦思冥想之后突然发出的响声。这期间,他的每一首歌都先从整体上给出一个音符,再由一种快速的、时而断断续续的、一再重复的音列分别组合起来,让人听到的是痛苦的呼喊,尖利、怨愤、咄咄逼人(至少是从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