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12/14页)
房子里的夜晚很明亮;满月在外面洒着光辉。孩子们在自己的屋子里笑着。在这个清亮的夜晚光线中,每一样东西都在一个新的空间深度里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这个“心情沉重的游戏者”(对他来说,这现在就像一个关键词,但不仅仅是针对他此刻的生存状态)看见了对面的邻居妻子的脸,他还从未这样看过其他什么人。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她的头发又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对那头卷发的欢快,是对那条发线的欢快,是对满头头发的欢快。那张脸的一个个细节也渐渐显露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它们无可挑剔——可它们同时也变得富于戏剧性:一个细节把他的目光(他绝对不情愿自己是任何别的样子)继续引向另一个。“这样的事就是为我而发生的。”他在想。其实他并没有盯着邻居妻子看:更确切地说说,他用自己的目光使礼貌达到了完美的境地,因为他在感受时将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在一种仅仅是人在场的情形中。他感受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接受者”,就像在河岸边的淤泥地上感受着那些多边形图案时一样。然而在这里,他不再那样积聚力量,而是相反,他有能力在重塑另一个形象时,用尽一切在大自然那里积聚起的力量,直至这种纯粹接受对方的能力(此前依靠的是好感,限定在个别细节上、特殊细节上)成为新的全面的力量:他现在唯一的力量——但对他来说足够了。
在这张脸上,最先变得充满生气的是有点儿前突的上唇,它在闭合的嘴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好像嘴同时又微微张着:不管怎么说,索尔格看到的这张嘴不仅仅是默默无语,而是随时都能说话——这两片嘴唇或许不用准备就立刻能为另一个人吐出恰当的话语,而且就是说完之后,还随时准备着为他侃侃而谈。她的两边脸蛋没有什么特点(在这个毫无条件地接受着的、创造着这张脸的目光看来,这脸上根本不再有任何东西显得特别),它们看上去无非就是一个光滑坚实的平面,从中有一条与面颊线条一起形成的、瞬间的(不可固定的,且是不断重新变幻的)宽度飞向这位观看者。随后那双眼睛(又是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活生生的事实存在)是多么乐于助人啊。它们被遮挡在暗影里,在其地地道道的“昏暗”中已经理解了一切。之后,唯独那隆起额头的事实存在寻求着保护(并且作为这出剧的结尾要求他行动)。这个隆起的额头是一个闪着脆弱的光、就像没有骨头一样任人摆布的亮闪闪的圆拱。最终,索尔格不再是一个完全忘却自我的、另外一张脸上各种事件的观察者,而且此刻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凭借着一种极其轻柔的介入,他那有限的个人生命化解在这张人类之脸的一个个特征里,并且在其坦诚中不可改变地继续着。
索尔格与邻居丈夫坐在一张桌子旁下棋,邻居妻子坐在一边看书。其间,他从桌边站起身来,在房子里到处走来走去,远离开那张脸,然而它同时又立刻离他很近。后来,在灯光下变大的影子里,就像那一辆辆昏暗的大巴车里作为“睡着的人和醒着的人”显现着身影的那些人,她的整个身影在远处变成一个“同代女人”;就连因垂着头而形成的轻微的双下巴也与此相称:“我们来自一个地方。”脖子部位有一道小光圈:“亮得像两个光圈。”在那只犹如飘浮的手上,却有一根指头紧紧压在书上:“像你一样普普通通。”
索尔格又坐回桌子旁,但没有走棋盘上的棋子,而是开始说起话来。他自己依然像不可见似的,洞察起另外两个人的脸,好像他与他们已经分离了,不是因为时间的跳跃,而是因为潜移默化(用说话)使他远离去的时间的落差。他一边说话和讲述时,他感觉到这种落差就是始终不变的轻柔的触摸;他就这样沉思着与自己无拘无束地说着话,其间他在想:“我之前为自己所想的一切什么都不是:凡是我如愿以偿地告诉你们的一切,那就是我。”
隔壁又是一阵孩子们的笑声;后来是远处海鸥的鸣叫声。索尔格此时心情非常平静,因而直截了当地讲起了那幻想的“山口制高点”上所发生的“空间消失”。“今天,突然之间,一种力量离我而去,我失去了对大地形态的特殊感知力。我的那些空间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它们再也无法命名了,而且也不再有命名的价值。”然后他就可以提高嗓门并且说:“你们听听我说吧。我不愿走向毁灭。在这一巨大损失来临之刻,我的反应是归乡,不仅仅是回到一个国家,不仅仅是回到一个确切的地方,而是回到我出生的故居;不过我总是想继续留在异国他乡,自己周围有一些人,似乎不太亲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邪恶的人。我也不愿做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我看见自己走在人群中间,认为这样很合适。我甚至在一些友好的梦中梦见那些希望我死的人,我常常感受到那种能达到永久和解的力量。我希望和谐,我希望没有矛盾,我希望快乐,难道这是狂妄吗?完善和尽善尽美是我的强迫观念?我感到变得更好是一种责任:更好地做我自己。我想做个好人。有时候,我有那种作恶的需求,而另一方面也摆脱不了惩罚的观念,然后又有了对永恒纯洁的需求。今天我想起过一种拯救:但当时进入我脑海的不是上帝,而是文化。我没有文化;我长久没有文化,而且我没有喊出来的能力;在此期间,我抱怨自己,而没有严厉地控诉。我不愿做一个悲叹中消失的人,而要做一个强有力的控诉者。我的呼喊是:我需要你!可我跟谁去说呢?我只能去找我的同类人。可谁又是我的同类人呢?在哪个国家?在什么时间?我需要确定我是我自己,并且对他人负有责任。我能够活着!我感受到那个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