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13/14页)
索尔格看到自己像一个可笑而骄傲的动物晃着脑袋(同时在给双肘充着气,可怜地想尝试着振翅飞翔),滔滔不绝大讲了一通之后很想来点儿什么“甜食”,得到了邻居妻子端上来的一个“甜面卷”。另外他还想听音乐,然后让邻居给自己讲他们的故事。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他的同盟者,他们开始讲起各种不幸的事情,但很快就转换了话题,最后给他描述起他们如何成了一对夫妻。讲述中,平静的叙述渐渐变成激动的对话,还分着角色,总是相互插话。索尔格为这顿“热菜热饭”道谢,又说道:“你们可别忘了我。”
事后,离开时(他并未做出决定,却已踏上那条穿过树林的捷径去海滩),他注意到他俩曾取笑他说的最后那句话,这不仅让人失去力量,同时也有点儿令人吃惊,仿佛人们就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取笑。于是他此时心中暗暗补充说:“我想很快就再次坐在你们的灯罩下面。”
夜暖融融的,没有雾。他还走在树林之间,愉快地感受着脚下的海沙。一团团树叶被风追着穿过针叶林,挂在草间,犹如挂在铁丝栅栏上,最后证实它们是干枯的海藻碎叶。一阵自行车在沙地里穿行的声音,是一条狗奔跑时弄出来的。风在一个个侏儒似的松树间呼啸着,声音和在高大的林子里的动静没有两样。索尔格的脸上有气流的感觉,似乎这就是重新找到的真实,仿佛它是在作为幸运气流吹拂着他。
他拐过一个沙丘的突出部分,就像拐过一个建筑物的拐角,不曾想到大海哗的一声朝他掀过一个白色巨浪。浪花碎沫被高高甩向夜空,似乎在那里停留了片刻,随后才在新溅起的更亮的浪花碎沫间与在下落时染成淡蓝色的泡沫团一同四下飘向地面。随即大海连同月亮和悬浮在波浪上方的一只只海鸥又回到他所熟悉的画面里,水面离索尔格而去,它的哗哗声似乎成了工业的嘈杂声。他躲避着一眼也不看海面,只是鸟瞰似的看着在自己下方深处双脚沉重地踏过的那片沙地。“关上你那些感官的大门。”
他跑了起来,跑了好一阵,什么也不看,然后又改成走,闭起双眼,越走越慢。这时,从那个巨浪中穿行而过的是一列有轨电车。轨道间发出一种古老刺耳的声音。继续往前走的他觉得,最先是随着一辆两侧装着栅栏的马车的辘辘声,大海的喧闹声变成了自己历史的种种声音。一个叮当声和轰隆声响成一片的锯木厂里,正在卸着木板,木板相互撞击噼里啪啦地响着;家具装运工搬着沉重的东西四下走着,一点儿都不当心。这些响声并不均匀;其间常常出现一种似乎调好长度的寂静,这种寂静几乎令人愉快。这时,你只能听出一个封闭家庭那些细小的声音:牛奶煮开时向上噗的声音,水的沸腾声,毛线针的碰击声,衣架在一个桶边掉落下来。(看样子,仿佛大海可以收集在一口锅里。)后来,有人跳进游泳池里,响起一声耳光。街道上越来越响的嘈杂声中,砰的一声闷响,一个人的身体应声倒在地上。一个奶站正在卸奶桶。香炉发出短暂的叮咚声。然后是军事演习的呐喊声。坦克的轰鸣声;碎裂声和爆裂声;短时间内笼罩着一片战争声响。之后是和平的寂静;或者是?睁开眼睛的索尔格面前,一个宽阔的古代立柱空间在大海上方延展开来,一直伸向天尽头。
最后那些立柱后面,月亮正在落下,有那么一会儿,非常短暂,那里有一个落月的天空,挂着一大片从底部照亮的云彩,是文石色。然后,那片天空便和各处一样黑了,只有星星在波浪的雾气中闪烁着朦胧的光。
索尔格用自己的后脑勺感受着大海,后脑勺变成一个又大又冰冷的地方。那些波浪的峰顶是积雪的山峦。空气为他送来了焦煳味。他在西海岸第一次有了秋天的感觉。大海之秋和立柱空间:这个世界又变古老了。他置身这季节里,来得正是时候。他的身体变得又能够感觉到水、陆、空之间的三重界限。很久以来他再次感受到渴望的力量,那是一种难以约束的冲出胸膛的欲望;同时他很想躺到床上去。
他快步返回他的房子。和平常一样,另一所房子不见人影的卧室里,天一黑床头灯就打开了。邻居们坐在半明半暗的起居室里,丈夫攥着妻子的手指。如流如涌的重现:血液循环的温热中,那个印第安女人——闪动的光泽——向近处移来。他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在这种倦意中,他只想躺在昏暗中静听。一个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好像是一只猫在挠脖子。后来,那个幻景中的黑白动物的美妙图像发出阵阵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