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文(第23/35页)
第三,志摩的理想。一个真诗人总有他的理想。雪莱有雪莱的理想,拜轮有拜轮的理想,志摩也有志摩的理想。倘使志摩没有他的理想,则他那多方面的天才均将减色,均将没有多大意义。志摩的理想,和他的人一样,是很广大,很不容易拿一两个字来形容。粗浅的说,他的理想是在希望人类品性的改良。因为他不满意于现在的人,同是又希望他能改良,所以他处处崇尚A纯洁”,崇尚“同情”,祟尚“勇敢”,所以他处处攻击“虚伪”,攻“仇恨”,攻击“怯懦”。他有一首诗的末尾两行是:
抹下西山黄昏的一天紫,
也涂不没这人变兽的耻!
我们读此,可以想见他的理想在也胸中是如何的沸涌了。
归结一句话,因为志摩的个性这样特殊,人格这样伟大,理想这样高尚,所以他死了,我们的损失也就特别大,也就特别无法补偿。他的死不但是中国新文艺界的大不幸,也是中国整个理智阶级的不幸,也是中国全体人民的大不幸!
二十年十二月四日
我们一天埋头报纸堆中,对于文艺界的事,知道的太少,许多有名著作,未曾读过。所以听见徐志摩先生的惨死,想写几句志悼,都不能着笔。
徐先生的作品,从前见过一点,清新俊逸,感觉到不凡。泰戈尔到上海讲演,徐先生作翻译,我在场听的,认识到他的才调和趣味。其后在北平会见过,又常听见张奚若先生说他的为人,所以深信他是一个非凡的天才者!
人生往往有当面错过的事,和徐先生同在平津间,平常以为总有见面畅谈的机会,不料竟然错过了!
我平常偶然想起文艺界的前途,总觉着徐先生应该是一个有伟大前途的人,因为难得有这样天才和素养。所以认为徐先生还不是已成的文学家或思想家,定是一个有成功伟大的文学家或思想家资格的人。这些希望,现在竟然幻灭了,有多么可痛可惜!
右载一文,是奚若应允我的请求,特别给本报作的。今天北平有许多徐先生的友人,给他开追悼会,所以将奚若的文,今天刊载出来,也借此表示我们的悼意。(记者志)
(原载:民国二十年十二月六日天津《大公报》)
狮子(悼志摩)
胡适
(狮子是志摩住我家时最爱的猫)
狮子蜷伏在我的背后,
软绵绵的它总不肯走。
我正要推下去,
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
一只手拍着打呼的猫,
两滴眼泪湿了衣袖:
“狮子,你好好的睡罢,
你也失掉了一个好朋友。”
二十年,十二,四夜
(原载:民国二十年十二月十四日《大公报·文学》副刊第二○五期)
惜志摩
烟波钓徒
“我相信真的理想主义者是受得住,眼看他往常保持着的理想萎成灰,碎成断片,烂成泥,在这灰这断片这泥的底里他再来发现他更伟大更光明的理想。”
——《自剖文集·迎上前去》
在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记得,我夹着书向图书馆走,“到礼堂听讲演去!”“谁讲?”“徐志摩!”那时的我对于他丝毫没有加以注意——“paper还没做呢!谁有功夫去!”据说志摩在我们学校里讲演有过好几次了,但我相见这是第一次,不幸没耳眼福的我,连这Firts and Last可以一瞻他丰采和一味他风趣的机会都在毫不经意之中轻轻地错过,在我毕生的回忆中又添上了一个遗憾!
恶耗传来以后,我哀他!但我哀的为的却不是他从百尺高的地所坠落下来的惨伤和重死。我惜他!但我惜的为的亦不是他是我所爱读的一个作者。我之哀他惜他为的是中国将来文艺的花园中又枯萎了一朵鲜明美丽的花!我相信他现在一切的作品不过是他天才发展的一个起首,譬如他是一朵正在绽蕊的花儿,骤然间遭了意外的摧折,这能不逗起任何有心人的哀痛和惋惜?
蓦地里我想起了印度诗人的泰戈尔,英国写剧家兼小说家的萧伯纳和高斯华绥,及今年四月间逝世的本年诺贝尔文学奖金的独得者瑞典抒情诗人Erik Axel karlfeldt,这几位哪一个不是白了头发的文豪,我常和同学们谈说:伟大作品的产生在乎作家有伟大的修养和伟大的生活,现在中国没有A大的作家和文艺作品的质的贫穷,就是因为这步功夫还没有做到;国文艺作家之中,志摩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如果上帝再给他二十年活着做文学上修养的功夫,谁敢说他不就是中国的哥德或丁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