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60/137页)

我像一张扑克牌,属于一套古老而又难以辨认的纸牌盒——是一艘沉船的唯一幸存者。我活着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找不到可以与自己作比较的东西,以探索自己的价值。并且,做出这种探索对任何人毫无用处。此外,用一个又一个意象描述自己——不是带着真实,而是将谎言混入其中——我最终更多地成为意象而非我自己,我叙述下自己,直到我不再存在。我将灵魂汇聚于笔下,除了写作别无它用。然而,反应停止,我重新屈从于自己,我回到从前的我,即便这个我什么也不是。我哭不出的少许眼泪在呆滞的双眼里燃烧,我感受不到的少许痛楚卡在我干涸的喉咙里。但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在哭泣,我为何而哭泣,我亦不知道为何我没有哭出来。虚构的东西向影子一样追随着我。我想要做的就是进入睡眠。

195.伤悲

我的灵魂和与心灵之中充满了恐怖的疲惫。我内心伤悲,因为我从不伤悲,我不知道,在想念这悲伤之际,自己心存怎样的怀旧之情。伴随着每一个日落,我向着希望与肯定落下。

196.真实的虚幻

有些人在承受真正的痛苦,因为在真正的生活中,他们无法与匹克威克先生生活在一起,或者不能握住瓦尔德先生的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那本小说,我留下了真诚的热泪,因为遗憾无法生活在那个时代,无法和那些人,那些真实的人生活在一起。

小说中的灾难往往都很美丽,因为小说里的血液并非真正的血液,在小说中死亡的任务尸体不腐,而且在小说之中,就连腐烂也不成其为腐烂。

匹克威克先生显得可笑之际,其实他并不可笑,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小说之中。或许这本小说可说是更为完美的生活与现实,上帝通过我们创造了生活与现实。或许我们生存只是为了创造生活与现实。文明之所以存在,似乎只是因为创造文艺;文字被创造出来也是为了表达文艺,从而被保留了下来。我们怎么知道这些额外的人物并非真实存在?我的心因此备受折磨,以至于我觉得他们都是真实的……

197.虚幻的思念

最痛的感觉,最伤的情感,是那些荒谬的事情:渴望得到不存在的事物恰恰因为其不存在;思念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渴望得到本应该能得到的事物;悲叹自己不是别人;对世界的存在心存不满。所有这些心灵意识的半色调调成一幅描画我们的凄惨图景和永恒日落,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对自己的感觉就像薄暮下的一片荒原,河边不见一舟,唯见芦苇丛忧伤的摆动,波光粼粼的河水在两岸之间变得越来越暗。

我不知道,这些感觉是不是惆怅情绪引发的慢性癫狂,或从我们经历过的前世遗留下来的某种追忆——这种追忆混乱、交错,仿佛梦中所见,即便我们知道那是什么,它们以荒谬而非原初的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知道我们曾经是否真是其他生物,我们感知到的他们的那种更好的完整性,在我们当下生活的二维空间里,充其量以一种不完整的形式,成为一个已丧失完整性的粗略概念,仅仅是他们的幻影。

我知道,有关这些情绪的思考搅得心灵隐隐作痛。我们无法构思出与它们相对应的事物,亦不可能找到什么去替代它们在我们想象中所包含的事物——这一切重压就像一张严厉的判决书,无人知道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或出于什么理由去宣读。

然而,这一切感觉所留下来的只是一种对生活及其态势的不可避免的反感,是对一切欲念及其所有表现形式的预先厌倦,是对一切感觉的普遍憎恶。在这些悲愤郁结的时刻——成为一个情人、或英雄、或快乐的人——皆成为不可能,甚至在梦中亦是如此。一切感觉皆虚无,甚至于我们的思想亦是如此。一切都用我们无法理解的其他语言表达出来——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连串无意义的音节。生活、灵魂、世界皆为虚无。诸神皆死于比死亡更甚的死亡。一切比虚无更虚无。一切是虚无之中的混乱。

想到这里,如果我举目四望,看看现实是否能浇灭我的渴望,我会看到毫无意义的铺面,毫无意义的面孔,毫无意义的姿态。石头,身体,思想——一切都已死去。所有运动都归于静止。对我而言,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非我所知,不因为它们陌生,而因为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世界悄然流逝。我在心灵深处——这一刻它是唯一的真实——感到一种无形的悲怆,像一种黑屋子里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