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8/137页)
然而,我又认识到,若要逃离这一切,唯有驾驭它或拒绝它。我无法驾驭,因为我无法超脱现实,我亦无法拒绝,因为无论我梦见什么,我还是在我所在之地。
还有我的梦想!深入自我的耻辱,以及将生活放进心灵垃圾场的怯懦。而人们仅仅在酣睡时,当他们打起呼噜,便以死者模样将生活放进心灵垃圾场。他们的平静外表使他们看上去像是高度发达的植物!
我既无法做出一个不拘于自己灵魂的高贵举止,也无法心怀因不真实而毫无用处的欲念,完完全全地毫无用处!
恺撒曾对雄心是什么做出了恰当的界定,他说:“宁做村中第一,不做罗马第二!”我既不是村里的什么,也不是罗马的什么。无论如何,在阿萨姆普卡大街和维多利亚大街受到尊敬的那个街角的杂货店老板,他是一块街区的恺撒。难道我要比他高级?如果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我比他高级或低级,抑或甚至无法做出比较,那么,我又凭什么比他高级呢?
他便是整个街区的恺撒。所有女人都喜欢他,理当如此。
因此,我迫使自己做着不想做的事情,做着不想做的梦,我的生活……毫无意义,像一座已停摆的公共时钟。
我的朦胧却恒定不变的感觉,以及漫长却意识清晰的梦想,一起组成默默无闻的生活特权。
189.思想即毁灭
无论生活多艰难,普通人至少还有一种乐趣,那就是不去想它。随遇而安,表面上像猫狗一样生活——一般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如果我们想得到猫狗的满足,也应当去这样生活。
思考等于毁灭。思考本身就在思考的过程中被毁灭,因为思考等于分解。如果人类知道如何思考生命的奥秘,如果他们知道如何去感知那成千上万中个错综复杂的事物,这些事物在窥探行动的每一个细节,那么他们将永远不会付诸行动——他们甚至不想活下去。他们会惊恐地杀死自己,就像为了逃避第二天上断头台而自杀的人一样。
190.雨天
空气是模模糊糊的黄色,如同透过肮脏的白色看到的浅黄色。灰色空气中几乎没有一点黄色,然而这苍白的灰色的悲伤中却夹杂着一抹黄色。
191.新奇感
我们的日常生活若发生任何改变,都将给人的精神注入一种令人发怵的新奇,一种稍感不适的愉悦。一个习惯于六点下班的人,倘若在五点离开办公室,必定会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但同时也会有种不知所措的遗憾感。
昨天,由于有些公务需要去较远的地方处理,我四点便离开办公室,五点就将事情处理完。我还不太习惯在这个时间将自己置身大街上,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异样的城市。柔和的阳光像往常一样落在铺面上,显出一种无助的恬静,行人和往常一样与我擦肩而过,像一些从最后一班夜船登岸的水手。
由于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回到办公室,同事们自然感到惊讶,因为我已和他们作过下班的道别。什么?你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与这些整日为伴的熟悉面孔分开,我在精神上感到自己不复存在。而此时我又找回这种存在感。在某种意义上这里就是我的家——这个地方就是我没有感觉的地方。
192.如果有人欣赏我的作品
有时,我怀着忧伤的欣慰想象:如果有一天(在不属于我的未来),有人读起并欣赏我写的文章,那么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亲人,那些“理解”我的人便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出生在这个家庭,并受到他们呵护。但在我还未出生在这个家庭前,我就早已死去。我唯有在变成雕像时才受到理解,人在生前受到的冷漠对待,死后是无法用爱弥补的。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我用与众不同的方式履行了我的本能职责,对这个世纪的一部分做出诠释。明白这一点后,他们会说,我在我所处的时代被人误解,我很不幸,周围的人对我的作品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令人遗憾。而在未来说这话的人,一定也不能理解他那个时代像我这样的文人,正如我同时代的人不能理解我一样。因为人们学习只对他们曾祖父辈有用的东西。我们只能将正确的生活方式传授给逝者。
我写作的这个午后,天终于放晴。空气中透着一股喜悦,触及皮肤,几乎过于凉爽。将尽的白昼呈现出淡蓝色而非灰白。甚至街上的石子也折射出朦胧的蓝。活着令人伤痛,但这种痛很遥远。感觉无关紧要。一两家商店的橱窗点亮。楼上一扇敞开的窗口,有人在那俯瞰大街,忙碌一天的工人已结束他们的工作。与我擦肩而过的乞丐若是认识我,一定会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