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1/137页)
带着讽刺的悲伤,我记起曾见过一次工人游行,他们大声疾呼,付出的真诚我已无法计数(因为我发现很难承认,潜藏在众人努力中的真诚是唯一有能力感觉的存在)。他们你挤我,我挤你,吵吵闹闹,是一群充满生气的白痴,呼喊着各种事情从我身边走过,而我对外界根本漠不关心。我立刻感觉到了厌恶。他们甚至不够脏。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并没有汇聚成群,或如同乌合之众一样四处飘荡。那些承受着痛苦的人,只会独自一人品尝痛苦的滋味。
多么可悲的一群人啊!他们多么地缺乏人性,也从不曾感受过真正的痛苦!他们是真实的,因此令人难以置信。从不曾有人把他们写入小说,就连将之当成描述性的背景也不曾有过。他们走过,如同漂浮在生命之河的垃圾,而看着他们经过令我直反胃,同时感到一种深刻的困倦。
167.感觉的奴仆
若我仔细思考人类的生活,我根本就找不到其与动物的生活有任何差别。在不知不觉地状态下,通过万物和这个世界,人和动物都被掷来掷去;两者都拥有闲暇时刻;两者都拥有如复一日重复的完全相同的有机循环;两者在框框中思考,在框框中生活,从不层有所超脱。一直猫在阳光下打滚,然后睡着。人类在生活中打滚,纷繁复杂,然后睡着。你是谁,便是谁,没有人能摆脱这道命运的枷锁,也没有人能够挣脱生命的重担。最伟大的人钟爱荣耀,这荣耀并非个人的不朽,只是一种抽象的不朽概念而已,他们不必亲自参与其间。
这些想法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心中因而对一种我天生憎恨的人产生了艳羡。我指的是神秘主义者和禁欲主义者——西藏的隐士,还有在柱子上祈祷的隐士西门史坦拉。尽管有些荒谬,这些人确实在尝试逃脱动物界的法则。尽管行事疯狂,他们确实在抵制生活的法则,在生活法则之下,其他人在阳光下打滚,等待死亡,却从不思考。他们真的在寻找,即便是在一根柱子之上;他们心有向往,即便是在晶胞之中;他们对未知充满渴望,即便注定要为此承受苦难并为之牺牲。
而我们其余这些人则在纷繁复杂之下过着动物式的生活,如同那些没有一句台词、在台上走来走去的龙套角色,却因为可以上台享受那华而不实的庄重而心生满意。狗与人,猫与英雄,跳蚤与天才——我们都在星空下那巨大的寂静中挥霍着生命,而从不曾对其进行思考(我们中最优秀的人也只是为了思考而思考)。其他人——即承受痛苦且献出生命的神秘主义者——在他们体内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至少可以感觉到神秘那魔幻一般的存在。他们摆脱了,因为他们抵制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太阳;他们无所不知,因为他们清空了自己的内心,我世界乃一片虚无。
说起他们,我几乎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神秘主义者,虽然我知道,当我产生奇思幻想时写下的文字乃我永远无法超越。我永远属于道拉多雷斯大街,和所有人一样。在诗歌或散文之中,我永远都是个小职员。不论神秘与否,本土与否,顺从与否,我永远都是我的感觉的仆从,永远都是那些特别时刻的仆从。在寂静无声的巨大蓝色苍穹之下,我永远都是莫名其妙仪式中的小傧相,在生活中偶尔穿着盛装,做着步伐、手势、姿态和表情,却弄不明白为什么,一直等到盛宴结束才能停止——或者我在其中的角色——有人告诉我花园后部有很多大帐篷,我可以在那里招待自己一些美食。
168.逃离自我
那些日子,一切事物以其单调将我压抑,我有如入狱之感。然而,那种单调不过是我自己的单调。纵使是昨天见过的每一张脸,今天都完全不同,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独特的,世界上绝无与之相同的另一天。唯有我们的心灵认定——发自内心却并不正确地认定——一切事物归于同一和单一。世界由各种参差不齐、各具特色的事物构成,然而,我们的弱视使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连绵不断、模糊难辨的迷雾。
我想要逃离,逃离我的所知、我的所有、我的所爱。我想要动身,不奢望去遥不可及的印度,不奢望去南部各大海洋的大群岛,只是想去任何地方——村庄或荒原——只要不是留在这里。我不想再见到这些从未改变的面孔,不想再走这条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我想卸下这根深蒂固的伪装,以获得休憩。我想要睡意袭来的感觉,以此成为我的生活而非休息。临海的一间小屋,甚至崎岖山坡上的一个山洞都可以满足我,但很不幸,我的意志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