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30/137页)
我至今仍心心念念,要创造一个虚幻世界,这份痴迷至死方休。如今,我不会在我的箱子抽屉里排好线轴和象棋棋子(偶尔会有主教棋子或骑士棋子突出),可我很遗憾我没有这样做,而在我的想象之中,我会把角色一一安排好,他们是如此鲜活,如此可靠!这些角色占据着我的内心世界,令我感觉惬意,如同冬日里坐在温暖的火边一样。在我的内心中有一个世界,住在里面的都是我的好友,他们过着他们自己的真正生活,独特且不完美。
有些人问题不断,有些人则过着波希米亚人那卑贱且美好的生活。还有人成了推销员,到处飘荡。(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到处游历的推销员向来是我最大的志向之一——唉,此乃可望而不可即之事!)有些人住在我心中那个葡萄牙的乡间村镇里;他们到里斯本来,有时候我会在那里碰到他们,便会饱含激情地向他们张开我那宽阔的双臂。当我在房间里踱步时梦想到这样的情形,就会大声讲出来,还会指手画脚——当我梦想到这样的情形,想象自己遇到他们,跟着我便会高兴不已,心满意足,上蹿下跳,泪流满面,张开我的双臂,去感觉那份真正的巨大的快乐。
哦,怀旧之情再令人感伤,也抵不过怀念从不存在之事物带来的痛苦!当我怀念现实之中的过往之际,当我为我童年生活的尸体而哭泣之际,我感到一种渴望。而当我在我设想的世界里转弯时,抑或当我在同一个梦境里来回穿梭,穿过街道上的某个门口时,我会因为梦境之中那些卑微角色从不曾存在而流泪,会因怀念曾在我的伪生活中见到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人而哭泣,这时感受到的那份颤抖的悲伤会给我带来的热情。而那渴望与这热情根本无可比拟。
当我想起我的梦境之中的朋友们——我和他们在虚假生活中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在想象中的咖啡馆里,我和他们一起促膝长谈,兴奋莫名——他们从未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在那里他们可以真实存在,独立于我把他们创造出来的意识之外!这时候,我的怀旧之情无力复苏,因而产生的苦涩转化成了对上帝的哀怨,正是上帝创造出了那么多的不可能。
哦,那死气沉沉的过往在我内心中幸存下来,从不曾在任何地方、只在我心中存在!那小小乡间别墅的花园里的花朵只在我心中存在!那农场中的松林、果园和菜地只是我的梦境!我想象自己去田园之中远足,这从未真正存在过!路边的树木,小径,石头,路过的乡民——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只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记录,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伤害。而我曾花费如此多的时日在梦中想象着这些事与人,现在则花费无数的时间让自己牢记曾在梦中想象过这些事与人,这便是我感受到的真正的怀旧之情,这便是我为之悲伤的真实过往,这便是我注视着的真实生活的尸体,那尸体就庄严地躺在它的棺材里。
有些风景与生命并非只是我心所想象。某些没有多大艺术价值的画作,某些我每天都会看到的墙上的图片,都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现实。看到这些事物之时我的感觉极为不同——更加难过,更加深刻。不论那些情形是否真实,我都因为自己不能置身其中而感觉悲伤。曾经我在一间房间里睡觉,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小图片,我甚至都无法成为图片中那座被月光笼罩森林边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物——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的童年刚刚结束之际,这叫我如何不悲伤。我无法想象自己隐藏在那里,隐藏在河边的森林里,沐浴在永恒(不过我这样描述真的非常差劲)月光之下,看着一个人划着船从柳枝下漂浮而过,这叫我如何不悲伤。在这些情形之下,我因为自己无力做到完全想象而悲伤不已。我的怀旧之情表现出了其他特点。我绝望的姿态是不同的。让我倍受折磨的这份不可能催生除了一份别样的焦虑。啊,要是所有这一切对上帝来说至少存在哪怕是一点意义该有多好,这若能实现,便与我的欲望相一致;在我不知道的地点,在垂直的时间内,这若能实现,便与我的怀旧之情和幻想不谋而合!要是这一切能够组成天堂,即使只是为了我一个人也是好的!如果我能与我想象出来的朋友相遇该有多好,一起在我创想出来的街道上散步,清晨里在我自己描绘的乡间别墅里醒来,周围全是公鸡和母鸡——所以这一切都比上帝的安排还要完美,按照正确的秩序存在,按照我需要的形式存在,这一切即便是在我的梦境里也没法实现,因为在我的内心之中虽然隐藏着这些不幸的现实,却总有一部门空间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