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29/137页)
遭人遗弃,我感觉如此冰冷,如此疲倦。哦,风,去寻找我的母亲吧。带着我乘着夜色去到那栋我从不曾见过的房子里。哦,无边的死寂,让我重回保姆的怀抱,把曾经哄我入睡的婴儿床与摇篮曲还给我。
90.无为
唯一能配得上君子的姿态就是,坚持去做一件他认为毫无用处的事情,去遵守他知道枯燥乏味的纪律,去使用他认为完全不合逻辑的哲学和形而上学思想的规范。
91.沉思
将现实视作幻觉的形式,和将幻觉视作现实的形式一样重要,一样徒劳无用。沉思的生活,若要完全存在,必须将现实生活的林林总总视作各种零零散散的前提,导致一个不可企及的结局。但是,我们还应当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各种各样的梦值得我们去关注,因为正是这种关注使我们陷入沉思。
奇迹或障碍,一切或虚无,途径或问题,任何一切事物都取决于一个人对它的看法。不断采用新方法去看问题,就是一种重建和续添。这就是为什么爱沉思的人即使从不离开村庄,也能将整个宇宙了然于心的原因。细胞中蕴含着无穷小,沙漠中包含了无穷大。一个背靠岩石而眠的人,那里就是整个宇宙。
但是,有的时候,我们陷入沉思时——一切沉思者都是如此——一切事物突然变得破旧,看得见或重现,即便我们没有看见。因为不管我们如何思考,通过沉思去转化,无论转化成什么,它终究只是想象中的物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生活的渴望和缺乏知识的求知欲将我们淹没,我们只带着感觉去沉思,凭借触觉或感官的方式思考,存在于思想的内在客体中,就像它是一块海绵,而我们是水。同样,我们也有黑夜,感觉带来的深度疲倦甚至变得更强烈,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感觉来自我们的思想。但是,没有月亮或星辰的无眠之夜,这样的夜晚,仿佛一切都朝外翻了个遍——内化的无边无际,随时会爆发,白昼变成了陌生套装的黑边。
是的,成为人类的蛞蝓,爱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成为水蛭,对自己的讨厌之处一无所知,这是最好的办法。无视是为了生活!感觉是为了遗忘!啊,一切事物消失在古老帆船绿里泛白的尾波里,像高高的船舵(它是古老船舱眼睛下面的鼻子)溅起冰冷的水花。
92.自我高贵
站在市郊的石墙边,我只要瞥一眼开阔的原野,给我带来的自由要比别人的一次完整的旅行带来的还要多。每一个视角都是倒金字塔的顶点,它的根基是摇摆不定的。
过去某个时期惹怒我的某些事情,如今使我嗤之一笑。其中一件事,我几乎每天都想得起来,就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乐衷于嘲笑诗人和艺术家的方式。正如给报纸写稿的知识分子所猜想的,他们并不总是带着优越感去这么做,而是常常带有钟情的意味。但是,他们就像去喜欢一个孩子,而孩子们对生活的必然性和准确度还没有什么概念。
这常常惹怒我,因为我天真地以为,这种外在的微笑是冲着做梦和内心确信优越的自我表达去的。事实上,它只是对一些不同的事物做出的一种反应。而我曾经把这种微笑当成一种侮辱,因为它似乎隐含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如今,我把它看作一种无意识的怀疑迹象。就像大人常常在孩子身上发现他们不具备的机灵,我们在专注于做梦和表达时,微笑者同样在我们身上发现了令他们怀疑的不同点,正因为不熟悉,所以令他们发笑。我倒愿意他们中间最聪明的人偶尔发现我们的优越性,然后神气地发笑,来掩盖我们优越的事实。
但是,我们的优越性和很多做梦者想象的不一样。做梦者高于行动者的原因不在于做梦要高于现实。由于做梦比生活更实用,做梦者比行动者从生活中获得的愉悦要多得多,丰富得多,所以做梦者具有优越性。简单地说,做梦者是真正的行动者。
生活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精神状态,我们的所思所为,我们认为它们有效,它们就有效,这取决于我们的估值。做梦者是纸币发行者,他发行的纸币在他观念中的城市流通,就像真实的纸币在外部世界流通一样。如果虚构的炼金术炼不出黄金,心灵的货币永远也不能换成黄金,为什么我要去在意呢?
93.虚幻世界
我只在做梦。这就是我的生活的全部意义。我唯一真正在乎的便是我的内心世界。我打开那扇通往梦想街道的窗户,看到那里的景象,便忘记了自我,这时候,我最深切的悲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唯一的渴望便是做一个梦想家。那些与我谈论现实的人从来得不到我的关注。一直以来,我都属于那个我不属于的世界,属于那个我永远也做不了的那个人。不论我不曾拥有的是什么,且不论那有多么卑微,那都是为我写成的诗歌。我唯一的爱便是什么都不爱。我唯一的渴望便是什么都不渴望。我对生活唯一的要求便是请生活继续,但不要让我感觉到生活。我对爱唯一的请求便是请爱把远方的梦境延续下去。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所有这一切皆乃虚幻,我始终受到远方的吸引,而那朦胧的沟渠——在我的梦想世界里几乎超出了我的视线——相比我内心世界的其他地方,则拥有梦幻般的甜蜜,那甜蜜如此醉人,我不禁深深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