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8/11页)
“先生,我允许你,”约里克平静地说,“站起来。”
“什么?”
“站起来,先生。”
约里克摘下眼镜,把眼镜插到口袋里,然后迟缓地伸出手,把电传、机票以及西沃德刚才宣读的那页纸收到一起,撕得粉碎,整齐地堆放在桌子的一端。
“现在,你出去。”他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利夫希茨先生!”
“出去,门就在你的身后。”
西沃德的脸先是一阵煞白,继而又涨得通红。他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他的真皮公文包,紧紧抱在胸前,仿佛生怕它也会遭到和那些文件一样的命运。
“该死的,”约里克骂道,“听着,你告诉你那边的主子……”
可是,正在这时,哈瓦怒气冲冲地闯出卧室,飞跑到他们两人之间,停下来面对着我。
“斯鲁利克,他在杀害我的孩子!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他那么做。他惨无人道地杀死了约尼,我们再也见不着他了。”她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说,“你听到了,斯鲁利克,他亲手断送了我们的最后一线生机。约尼死定了,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禽兽!”她浑身颤抖着转过身来,疯狂地向约里克扑去。尽管我不愿意和女人发生身体接触,我还是冲上去拦她。
可是为时已晚,她已经扑倒在约里克脚前的草席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怜可怜孩子吧,你这没人性的家伙!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这个狠心贼!”
“我留下我的名片。”西沃德婉转地说,“你可以随时随地跟我联系。现在我该走了。”
“别让他走!你们这些杀人犯!斯鲁利克,快,追上他,无论他们要什么你都答应给他们好了。艾希科尔会帮忙的。给他们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的孩子回来。斯鲁利克!”
“你敢!”约里克语气哽咽地冲我说,“我不许你去追他。你看不出她是个疯婆子吗?”
这时西沃德早已离开了。我稍作迟疑,然后跟着他跑了出去,在他的豪华轿车旁边赶上了他。他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说,他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也不准备和我进行任何商谈。
“我不是来跟你商谈的,西沃德先生”我说,“但我确实有一点儿口信要你转达。请转告托洛茨基先生。如果约拿单·利夫希茨在迈阿密露面,格莱诺特基布兹书记有以下几点要对约拿单讲:就我们而言,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我们不想让人把他绑回来,但是他必须马上同他的父母联系。如果他决定不再回来,就必须给他妻子自由。你还可以通知托洛茨基先生,如果他想向我们隐瞒什么,或对约拿单施压,或玩其他任何鬼把戏,我们基布兹将不择手段地跟他斗争。还有,我们一定会赢。请按我的原话如实转告。”
我既不等他回答,也不主动同他握手,匆匆忙忙地跑回利夫希茨家。不知怎的,哈瓦竟然凭着一股只在紧急情况下才会爆发出来的非凡力量,单独一人把约里克拖到了沙发上,然后叫医生去了。约里克的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按在胸前,他的睡袍上还粘着一些刚才被他撕碎的纸片。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可是,剧烈的疼痛并没能磨灭他那非凡的意志,他低声警告我:“如果你跟他达成什么协议,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消消气吧,我没达成任何协议。别再讲话了,医生肯定就要到了。”
“她是个疯婆子,”他长吁了一口气,“这全是她的错,她把约拿单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跟她一模一样。”
“闭嘴,约里克!”听到自己如此对他说话,我大为震惊。
他发出了低沉的呻吟,显然是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医生在雷切尔·斯塔奇尼克和哈瓦的陪同下来了。在他到来之前,我一直握着约里克的手,这在我是生平第一次。
我回到办公室的窗前。暮色渐起,西边的天空已变成悦目的红蓝两色。在晚霞的辉映下,花园中的九重葛灌木丛好像腾起了一团火焰。那是在三十九年前的波兰,约里克·利夫希茨第一次把我介绍给他的那帮犹太复国主义青年,就是这些年轻人后来创建了这个基布兹。他称我是“一个有文化素养的青年”,并在同一场合称那些和我一样的德国犹太人是“一流人才”。是他教会了我骑马;是他在“艺术倾向”仍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资产阶级错误情调的年代里,说服了我们社团的全体成员,给我买了一支笛子;是他不止一次地批评我不结婚,甚至极力为我和附近基布兹的一个寡妇牵线搭桥。而现在,我却在这里握着他的手。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种难以名状的宁静感油然而生,好像我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就好像我在经历了漫长岁月之后,终于学会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并用我的笛子把它吹了出来,而且,我信心十足,觉得从今往后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反复吹奏,绝不会弄错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