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10/11页)

听完阿尔比诺尼的曲子之后,我要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到基布兹去巡视。我要去看望一下约里克。我要顺便去办公室一趟。我甚至还要向博洛戈尼西道声晚安。事实上,我主要是不想睡觉。我的指导原则已在这几页当中再三阐明:这个世界上已有太多的痛苦,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再增加痛苦了。只要有可能,我们应尽力去减轻它。斯塔奇尼克有时称我是乡村牧师。嗯,牧师现在已升为主教了,不过,他仍不打算同人的残忍、荒唐、谎言以及人们相互给对方造成的痛苦妥协。分辨善良与丑恶并不难,真正难的是分辨真善与伪善。

有些事物善于伪装,一个人必须保持警惕。在动物世界中有时会发生这样的事:以某些鸟类为例,它们的迁徙本能会从生存本能本身之中分离出来,使得后者仿佛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互为威胁、互相克制的分支,其后果非常危险,甚至可能导致灾难(这又是格里芬的话)。

就这样吧。

过一会儿守夜人会叫醒斯塔奇尼克,让他去挤牛奶。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曾有一张拓荒者的面孔,那么快乐,那么英俊。可是现在,岁月沧桑,他已变得像个坐在摇摇欲坠的柜台后面、在寥寥无几的顾客中间研究《塔木德》[21]的疲惫不堪的犹太老店主。尽管如此,他仍旧坚持每晚都去挤牛奶。当我提议让他代替我做图书管理员时,他拒绝了。这个人一直很执拗。不过,现在我可以在他的眼中看到些许迷惘和悲哀。

我要出去了。现在已是星期一凌晨了。我要去看看格莱诺特基布兹是否出现了什么新迹象。

后记。凌晨一点。户外的空气清新宜人,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小路和长椅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露水,也可能是落上了一层细雨。整个村子悄然无声。我用早上从约里克书桌中拿来的那只袖珍手电照着亮,走到村头。他最喜欢的那个口头禅是什么来着?Mea culpa。我贪污了一只手电筒。你大谈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没用的,艾希科尔说。不过,没用又怎么样?

我走在小路上,黑暗中有个东西从我身后猛地跳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约拿单,是你吗?可是,那个东西一阵小跑来到我面前,原来是蒂亚。它也想同我一道巡视。我们走走停停。我一会儿关掉一个滴水的龙头,一会儿捡起一片废纸放进纸篓,一会儿又熄灭某个空荡荡的走廊上亮着的电灯。蒂亚也跟着凑热闹,从灌木丛中给我叼来了一只破鞋。

在俱乐部附近,我碰到尤迪从办公室回家。他最终设法跟丘卜卡取得了联系,并告诉了他地图缺失的情况。当然,内盖夫地区的面积辽阔,可是这确实给了我们一条线索。尤迪极力向我说明,一个打算出去自杀的人是不会带上一份一比两万的地图的。我告诉他,我希望并且相信他的分析是对的,然后让他回去睡觉。

我看到约里克在他卧室的沙发上酣然入睡。他的呼吸沉重,时而还会被鼾声打断。雷切尔·斯塔奇尼克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做着刺绣。正如我所吩咐的。她告诉我,医生夜里来过两次,给约里克打了一针,发现他略有好转。尽管如此,我当即暗下决心,不论他愿意与否,早上我一定要派人把他送到医院。我再也不想让他随心所欲了。

在屋外的小道上,埃特纳按照我的吩咐躺在小货车的旁边,睡得正香。是的,我看不出我今天的安排有什么纰漏。

不过,我没有走进最后一间木棚,某种内心的不安阻止了我的脚步。但是,透过没挂窗帘的窗户,借着灯泡微弱昏黄的光线,我的确看到了博洛戈尼西。他笔直地坐在床上,身上裹着一条羊毛毯,头上围着一块布,遮住了那个撕裂了的耳朵,手中的织针有节奏地上下飞舞,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

在晚风的微拂中,我们——我和那条狗——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丽蒙娜不是说过冬天就要结束、春天即将来临吗?

将来某一天,当所有这一切都已成为往事时,我要让哈瓦请博洛戈尼西到我这儿喝茶。像他那样离群索居是毫无益处的。我靠吹笛子、写日记度过的那数千个孤寂的夜晚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二十五年啊!倘若我努力追求佩,现在我最大的孩子该有多大了?我的孙子又该多大了呢?

我有意绕道经过她的家门。茫茫黑夜,女贞木和爱神木围成的篱笆,她那挂在晾衣绳上的内衣。马尾树轻声细语:嘘——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向她暗示过我爱她呢?假如我给她写信会怎样呢?假如我冷不防把这四十八本日记逐一送给她呢?现在,哈瓦被安置在我的公寓,我又是基布兹的新书记,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