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11/21页)
但是,人群中非常柔和的反光熄灭了,在昏黄的雾霭中——到处是蜂拥般的胸膛、背部和脸蛋,黑压压的一片。
于是大家都拼命往前挤,人们、乱蓬蓬的皮帽和小姐们都在拼命往前挤:身体挤着身体;鼻子压在背上成了扁平的;一个漂亮中学女生的脑袋挤着另一个人的胸脯,而一个二年级的学生则在脚下尖声大叫;因为后边挤,一个特别高的鼻子埋在前一个人的发结里,并扎进一枚帽针,前边的人立刻支起锐利的胳膊肘相威胁,给后边的人的胸脯捅出一个窟窿;脱件衣服都不行;空中弥漫着被烛光照明的蒸汽(后来才知道,是电路突然坏了——大概是电站情况不正常。后来,电站的调皮捣蛋延长了很久)。
大家都推推搡搡拼命往前挤,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看样子被困在楼梯上好久,而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倒是挣脱出来了,现在正打人、自己也挨打地在楼梯高处挤来挤去。同她一起挣脱出来的还有一个相当可敬的犹太人,戴着羊羔皮帽子和眼镜,头发大部分都白了。他转过身子,惊恐万状地去拉自己的大衣下摆,可怎么也拉不出来,因为拉不出来,就大声嚷嚷道:
“让开点,人们!哪是人……是群猪猡!俄罗斯猪猡!……”
“您说什么,您干吗待在我们俄罗斯?”下面有个人说。
这是一个崩得派社会主义的犹太人和不是崩得派社会主义的犹太人在吵嘴。
大厅里人山人海,身体挤着身体;一堆身体在摇晃;他们激动地互相叫喊,说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罢工了,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准备好了要罢工,而他们——正在这里罢工——这里,这里和这里——就在这个地方罢工:而且——寸步不让!
开始是有个知识分子党员说到这事,接着,一个大学生重复了一遍;大学生之后——一个训练班女学员;训练班女学员之后——一个觉悟的无产者。而当一个不觉悟的无产者,一个流氓无产者的代表也想重复同样的话时,整个会场就都大声说开了,那密集响亮的声音就像是倾盆而出,以致大家都震颤了:
“同——志们!……我,也就是一个穷苦人——无产阶级,同——志们!……”
雷鸣般的掌声。
“是的,同——志——们!……就是说,这个政府的——横行——霸道……是的!是的!也就是说,我是个穷苦人——我说:罢——工——了,同——志——们!”
雷鸣般的掌声(对!对!不让他讲!不像话,先生们!他——喝醉了!)。
“不,我没有喝醉,同——志——们!……就是说,对这个资产阶级……怎么,就是说,劳动人民,劳动人民……一句话:抓住他的脚,扔进水里。也就是说,罢——罢——工——了!”
(一拳敲在桌子上,雷鸣般的掌声。)
但是主席没有让工人说下去。
说得最好的是一家尊敬的报纸的一位可敬的同仁涅英捷普方,他说完后,立刻就躲起来了。有个少年从第四级讲台的高处想宣布同谁绝交,可是大家都笑了: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正在罢工,这里正在罢工——的时候,值得搞这种琐碎的小事吗?那少年差点儿没有哭,从第四级讲台的高处走开了。这时一位六十五岁的地方自治局女活动家登上讲台,对大家说:
请播种有益、善良、永恒的东西,
播种吧,俄罗斯人民将对你们
表示衷心的感谢!(15)
然而,播种者们都笑了。这时,有人突然出来提议要消灭一切:他是个神秘主义的无政府主义者。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没有听那无政府主义者,她拼命住外挤,可是怪事,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曾不止一次两次地对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解释,说在群众集会上尽播种些有益、善良、值得她表示衷心感谢的东西。可是,对那个向他们这样说(关于播种)的六十五岁的女活动家,他们大家都放肆地哈哈大笑;还有,为什么在她心上的种籽没有长出嫩芽来?长出来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草。她脑袋疼得可怕,是不是因为在这之前她看见了他,是不是因为她的前额特别狭小,是不是因为在那里那些着了魔的人从各个方面凝视着她,他们在某某地方、某某地方罢工后现在又到这里来罢工,并在昏黄的雾霭中望着她,并对着她龇牙咧嘴地哈哈大笑。由于这种混乱的状况,在她身上唤起某种对自己的莫名的恼恨,要知道,她——本来是位夫人,而在夫人身上是激不起混乱的,这种混乱里潜藏着一切形式的残酷、罪恶和堕落。因此,每一位夫人都是一个潜在的女罪犯,在她身上也早已潜伏着某种罪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