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迷惑(第6/11页)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为和玛丽安的再次相见而坐立不安。几乎和我们第一次见面前一样不安。我早早地到了旅馆,坐在大堂低矮的天花板下(“处处可见毫不掩饰的笑容”,正如旅馆服务手册所承诺的),望着旧集市广场的另一边,那隐藏在街角另一面的出租车站和公共汽车站。她出现了,光彩照人。这个词一下子从我脑海中蹦了出来。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高腰裤,双腿显得格外修长。裤子上跃动的光线让那两条长腿显得无与伦比。她的步伐轻盈敏捷。我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去领受这样的光彩。我望着她大步走进旅馆,发现那条裤子是新的,是特意为这次见面买的。裤腿正中还有一条熨烫或者折叠出的痕迹。那大概是在商店里留下的:裤子叠好后再用棉纸包好装进盒子或袋子里。她的细心准备着实令我感动,也给了我一丝安慰。同时我又觉得有些不值得,担心将来会有麻烦。因此我也许比一开始还要紧张。

什么悲剧都比不上床上的悲剧:我记得托尔斯泰曾经对他的一个朋友这样说过。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意思。是指再二再三的无耻要求?指失败?指糟糕的表现?指拒绝?还是指无声的谴责?这仿佛就是在说我那天晚上的情形。我想我的感觉影响了玛丽安,比如我觉得这家位于集市广场的旅馆令人惬意,旅馆里的那些外国服务员给人一种身在他乡的奇异感觉。餐桌上的葡萄酒加强了这种感觉,我认为。但是到了床上,她那阴沉冷漠的情绪又回来了,与那个欢欢喜喜接受蛋白石首饰的玛丽安简直判若两人。

她脱下衣服,交出自己,像上次那样袒呈于我面前,紧实的细腰,高高耸起的可爱的圆臀,舒展开的浓黑腋窝。这次她明确地让我知道了她要我做些什么。

但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否令她满意。我想我一定是做到了,但她从来不肯说出来。也许她是在演戏;也许她个性如此;也许这一招她是从某个喜欢吹嘘的朋友那儿学来的;也许这是她在市建住宅区度过的残酷童年迫使她学会的,是残存的质朴,为的是应付艰难的生活。

由于头脑可以同时应付很多事情,我欲火中烧之际——既难以相信摆在我面前的一切,同时又希望将它们统统抓住——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后来,我在理智的这个瓦解性的可怕发现中越陷越深,我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表现并不怎么好。如果我那时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必然会一蹶不振。但当时在旅馆的卧室里,我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半夜时分她对我说:“我看见你系着皮带。你想揍我吗?”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我从没想过那么干。我不吭声。

她说:“用皮带。别用其他什么东西。”

我们就那样干了,然后她问:“我屁股上有乌青了吗?”

没有。几个星期之后会有,但那时候还没有。

她问:“那有没有叫你激动得要命?”

没有。但我没说。

她说:“我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她结实的双腿在床边轻轻摇摆着。

就这样,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她仍同我保持距离。我想,在这出床上悲剧上演的时间里,这就是她的中心态度,我因此爱慕她。我很愿意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如果我不愿意,那我们之间就是另一种关系了,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在这张床之外,在她那阴沉的情绪之外,我们之间一无所有。我们没有什么话题可谈。

对于我的特殊需求,她自有一套理解,用她的话说,就是知道我在动什么脑筋,那些看法来自她读过的一些色情刊物,也可能是与哪个小姐妹的闲聊。但她只对了四分之一。我向来认为自己性欲不强。就像你的父亲,威利,你曾经跟我讲过,他陷在忧郁之中不能自拔,忧郁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是他陷入危机时的一个安慰,所以认为自己性欲不强也成了我性格的一部分。这样很多事情就简单了。和女人做爱,敞开自己,面对那种亲密,这些让我反感。有些人一口咬定,如果你不是这一类,就必然是那一类。他们肯定我是对男人感兴趣。肯定我是相反的情况。实际上所有的性行为都令我反感。我一直认为低迷的性欲其实是一种自由。我确信世上有很多我这样的人。像罗斯金,亨利·詹姆斯。他们是特例,但我立刻就想到了他们。我们应该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自由。

我四十多岁了才第一次看登有色情照片的时尚杂志。我又吃惊又害怕。那些杂志在报亭里已经放了好几年,封面大同小异,我从没想过要去看一眼。千真万确。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发现了许多更专业的色情杂志。它们让我无地自容。它们让我觉得,每个人都能通过训练极大地拓展自己的性体验空间。只有少数几个基本的性爱动作是无师自通的。其他种种都需要学习。肉体就是肉体。我们都可以去学。不训练就不可能知道某些技巧。而我宁可不要这样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