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迷惑(第5/11页)
我在旅馆里预订了第二天的房间。我惴惴不安地挨过了一个晚上,又满怀绝望地熬过了一个早上。我努力回想是否曾经这样焦躁不安过,如此满怀欲望,如此缺乏自信,我想我从没有过。我感到一切都取决于能否引诱这个女人上床。如果一个人正处于别的什么危机之中,他多少会知道自己的价值,知道自己做了哪些努力,知道事态会怎样发展。但是在引诱女人这方面,我真是毫无经验。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赌博。一切都得看对方。后来,我渐渐了解了玛丽安和她那些朋友的处世方式,当初这种忧虑就显得格外愚蠢和可怜了。但是,正如我说过的,即便我早就了解她们的处世方式,也无济于事。
长夜终于结束。午饭时间到了。吃完饭我们就去了那间预订好的房间,里面的家具漆成一种古怪的深色调,散发着霉味。现在突然要拥抱一个还很陌生的人,多么尴尬!玛丽安似乎只有轻微的抗拒,我放松下来。我们开始脱衣服。我就像是站在医生面前,等着他为我检查皮疹。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是裤子、内裤、衬衫,件件都放得很妥帖。
玛丽安的腋窝黑黑的,腋毛柔亮如丝。
我说:“你不剃吗?”
“以前有人叫我不要剃。有些人觉得这很恶心。他们看见了会皱眉头。”
“我喜欢。”
她允许我轻轻抚摸,感受那种丝般的柔软。它撩拨得我愈加兴奋,和我脑海中她的其他形象一起刺激着我。高潮来得提前了那么点儿。她太棒了。有好一会儿,她向左侧卧着,高高翘起的臀,深深陷下的腰,右侧的皮肤光滑而紧致。她的左臂半掩着小小的双乳,右臂弯在头顶,露出了腋毛。掩着双乳的左手戴着两三枚戒指:我想,那是从前的仰慕者送她的礼物,但我此刻不要想他们。
她冷冷地低头看着我,说:“你不是想操我屁股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说:“我当你就是想干那个。”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又问:“你去过牛津、剑桥吗?”她不耐烦地伸手到床的另一侧拿过自己的包,飞快地取出一支唇膏,仿佛早知道它的位置。
我犹豫着。她把唇膏递给我,说:“我不会为你涂的。你自己涂吧。”
我没料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会这样傲慢。
她下命令。我服从。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她没说。
之后我们穿衣服,当她差不多全穿好了,而我正穿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之前太过紧张,忘了打开“有人”的灯。
她立刻疯了似的叫道:“你,去卫生间。”她大声叫门外那人等着,一边将我所有的衣服往卫生间里扔,外套,鞋子,将她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往里扔,仿佛要消除我留在卧室的一切痕迹。
进来的不过是女服务员,西班牙裔或者葡萄牙裔或者哥伦比亚裔,是例行检查。
我就站在狭窄的浴室里,像在演一出滑稽戏。
之后我更加想要弄明白她当时的行为。也许其中有些许羞耻心或道德感,某种她难以控制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会给女人浇啤酒香波的那种人。于是就采取了新的规则、新的做法,甚至可能投入了新的感情。
她从没解释过。我说下周末我从伦敦过来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再见面,她回答说可以,接着又模棱两可地说:“再看吧。”
我给她买了一件漂亮的镶有蛋白石的首饰。花了我好几百英镑。我之所以要买件像样点儿的东西,是因为我知道她会给朋友看,而她们中会有人,说不定就是乔,怂恿她把首饰拿到特里索恩——当地的珠宝店——去估价。同时,我也想对自己公平些:蛋白石还不算太昂贵。
星期五晚上我把首饰送给她时,她很开心。
她把它拿在手上,凝视着那蓝色的光芒,以及宝石里缤纷变幻的色彩,眼波闪动,嘴里却说:“听说蛋白石不吉利。”
我在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过周末。那儿的服务员都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哥伦比亚人。哥伦比亚人通过某种关系网,渗透到了我们这个集镇,满足了本地对于简单体力劳动以外的某种需要。他们具有地中海的气质,宽容大度,把我和玛丽安当作老朋友款待。消除了我们由于这种新安排而产生的所有尴尬。
事实上,旅馆里的生活很精彩。身在国内却仿佛在国外度假,在自己的国度做异域人。置身于旅馆的酒吧、餐厅和卧室,耳畔尽是异国的语言,而数英里之外就是我父亲的小房子和杂草丛生的花园,长久以来,那地方——发黄的天花板和墙壁,落满灰尘的玻璃镜框后面那些模糊不清的愚蠢的小幅照片——在我看来是那么阴郁,那地方——那种生活已然过时,没有希望——浸透了父亲难以平息的怒火,而他这怒火指向的那些人,对我来说只存在于他的讲述中,而非活生生的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