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迷惑(第3/11页)
有时候她们喜欢把作品留在小房子里。这主要是为了给我父亲看,而不是给我看。不管他对外人多么凶狠,他对乔还是很温和的。他喜欢让她觉得他是受她摆布的。其实从来不是如此。这小小的把戏让他很开心:这小小的权术游戏,让这两个求售作品的女人以为他真的很虚弱。乔和她的朋友玛丽安还以为,只要过上一个星期,某件作品的美就会令我父亲倾倒,继而慷慨解囊。这怪不得她们;那些伦敦艺术商就是这么操作的。
一个很重要的工艺品市场就要开张了。开张前好几个星期我就听乔说了。那是一个星期天,早上一辆沃尔沃客货两用车驶入我父亲家的车道。司机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我猜她就是玛丽安。乔坐在她旁边。她们来取一些留在我父亲那里培养他的兴趣的作品。乔先下了车,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径直走进了小房子。不一会儿,她就和我父亲一道走了出来。父亲在乔面前装模作样(但只在艺术品的事情上如此),夸张地颤抖着,慢腾腾地帮着把那些奇形怪状(大外框、大衬纸)的作品拿出来,搁在走廊上。
我的房间在房子的另一边,靠近正门,就在那条狭窄的弧形车道的尽头。因此,当玛丽安下车与我父亲打招呼时,我看到了她的背影。她身上那套黑色运动装,松紧带裤子太松了,本就已经滑下去一大截。她撑着方向盘一跃而下,使那条裤子歪向一边,甚至又往下滑了一截。
她对我父亲说:“我一直很羡慕您这幢可爱的房子。乔跟我说了许多这里的事情。”
我曾经猜测过她的性格,但是我错了,这样的错误在我这几年的工作中越来越多。她的那种直率、那种社交风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有那辆大沃尔沃。同她的气度很般配。她高高地端坐在驾驶座上,轻轻松松地将车子驶入了我家那狭窄的、难对付的车道。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一刻的情景。她身材高挑,更令我惊讶的是,她身上没有市侩气,不像是住在市建住宅区里的人,她很苗条,显然经常锻炼。我瞥见她的下半身,粗糙的黑色面料衬着她那诱人的肤色,这一瞥将这一刻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她迅速伸出右手抓住裤子后腰,把它稍稍往下一推又立刻往上拉直。我怀疑她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但这一瞬我从未忘怀。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每次回想起那一瞬,总会立刻腾起对她的欲望,或者觉得生活变成了一场缓慢的演出。
我看着她们把作品一件件放进车厢然后开车走掉。我紧张得都没和乔打声招呼。接着,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想一个连正脸都没见着的女人。以前那些关于滑稽剧和犯罪的想法也都烟消云散了。
到了下一个星期六,我问乔那市场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她和玛丽安在摊位(租金二十五英镑)前坐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傍晚的时候,来了几个男人似乎有点儿兴趣,但他们不过是想带她们走。
我说:“上个星期天早上我看见玛丽安过来了。”
说话时我尽可能地不露声色。但是乔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秘密暴露了。女人总是能敏锐地觉察两性间的吸引,即使她们只是在旁观。她们所有的感官都训练有素,能识破刚刚萌芽的兴趣和倾向,发现男人镇定面具上的裂缝。女人会说,对她们而言,存在着一个重要的自我,超越了性。我们想要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就看到女人的自传,通篇都在夸耀她的性经历。经常会有这种事,在某位生前十分敏感和严肃的女作家的传记里,展现在我们这些仰慕者面前的她的人生(既然她的作品已经买不到)只是一桩接一桩的性经历。
乔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顽皮,仿佛已经了然于胸。她正在展现一种我不曾领教过的性格,仿佛是为了配合她在我身上看出的蛛丝马迹。
我问:“玛丽安是干什么的?”
“她是个游泳好手。在游泳池工作。”我们这集镇上有个市政府建的游泳池。
难怪她的身材那么健美。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游泳池,我想象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游泳池里,玛丽安穿着泳衣,赤着双脚,在游泳池边巡视,在离我头顶一两英尺的地方走过。(其实我知道不会是这样:她多半是穿着某种合成布料做的闪闪发光的紧身衣坐在椅子上,挨着一个晒褪了色、水渍斑斑的胶合板茶柜,喝着粗劣的茶或者咖啡,翻着杂志。)
乔仿佛看进了我的心里,说:“她是个美人,对不对?”她对自己的朋友一如既往宽宏大度,但脸上仍旧挂着同谋似的狡黠,仿佛随时可以跟随我投入任何一场可能会牵扯到她的朋友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