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成书后在泰晤士报上增添的文章和信件(第4/6页)

我怀念的另一样东西是孩子,非常怀念。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至少在周末我还能见到他们(以及很多其他孩子):而是总体而言的孩子,城镇人口的一个部分和一项要素。也许在伦敦其他地方会不一样,但在这儿他们肯定变成了稀有品种。他们曾经是雏菊,如今却成了蜂兰。坐在公共汽车上,如果听见孩子的声音,你会愉快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并且一路都舍不得将视线移开,特别是如果那孩子小得只会乱说乱动。不过当你看到那孩子腿上的防毒面具,你的兴致也减了一半。

周二的时候我去听了国家美术馆的第一场战时音乐会。那真是绝妙的体验。各式各样的人,老的小的,穿着时髦的和衣服破烂的,穿着制服和不穿制服的,士兵,护士,为救世军工作的女孩,打字员,办公室职员,塞着耳塞的老太太,还有盘着辫子的普通“音乐人”。大家全都挤在一块,坐在镀金的椅子上,坐在黑椅子上,坐在绿色帆布轻便折椅上,坐在白色肉色相杂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坐在钢琴台上;还有很多人站着,或者靠在镀金边框上,那儿原本是挂大型祭坛装饰画的。也许有些人去那里是出于好奇,不过大部分还是因为他们被强烈的渴望所折磨,对音乐的渴望,对通过情感重获宁静的渴望,以及在喧嚣刺耳的世界里对模式和秩序所带来的安全感的渴望。她弹得非常出色,发人深省,仿佛她是第一次发现——不,重现——音乐。巴赫,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很讽刺,不是吗?当德国人中的卑鄙无耻之徒将伤害强加于这世界时,人们投向那些伟大的德国人,在他们那里寻求心灵的慰藉。好多人都哭了,那场面如同一场布道会。它确实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奇妙的是,她弹奏的每首曲子都有一种双重的可爱,仿佛她提炼出墙上消失的画作中的美,融入进她的音乐之中。那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永远爱你的,

卡罗琳

一些看法

1939年10月19日

最亲爱的苏珊,

我收集了一两个关于战争的看法,也许你会想听听。我不是说政治上或战略上的,也不是说上周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而是更私人(因而也更普遍、更重要)的方面。

首先,有一位J夫人,她坚持要待在伦敦,尽管她女儿想方设法要让她搬去什罗普郡。“赫尔伯特觉得把我留在这儿不道德,”她昨天说。(赫尔伯特是她那糟糕的女婿。)“他带着惯有的那种残忍、坦率的态度说,我会像空袭受害者一样令人讨厌。但是你看,我成为空袭受害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太出门,而且已经把阅览室改成了一间很不错的防毒气避难所。相反,要是我去和赫尔伯特及桃乐丝住在一起,我肯定会变成令人讨厌之人,日复一日。我不喜欢乡下——尽管我承认它带来了很多上乘诗作——但我无法忍受赫尔伯特;至于桃乐丝,她是个可爱的乖孩子,虽然太喜欢乡下了点。对她我已经尽力了,有时我甚至希望她能和一个不那么相配的人结婚。但是她遗传了她爸爸,喜欢回归自然。

她说的当然完全正确。在乡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壁炉边对着赫尔伯特发闷气,然后看看可怜的桃乐丝,就好像金盆洗手的走私贩看着那嫁给了税务官的女儿。但是在伦敦,她是所有朋友的宝贝。她大开房门,为刚下夜班的人们提供最可口的早餐(她也提供其他几顿饭)。她身穿一件优雅的红色天鹅绒下午茶礼服,在那间正对花园、镶有嵌板的长餐厅里用暖锅自己做饭。“我年轻时,”她说,“人们很早就醒了,这样才能早点起床做些有用之事。”有一天她还评价说,战争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废除了年老。我很愚蠢地问她是不是因为人们活不到变老的一天?她说不,当然不是:她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幸已经老了,那在战争期间你也根本不会意识到那点,因为——至少在现代战争中——你对生命的期待突然变得比其他人更少。

“我从来没想到,”我吃惊地说道,“你会害怕变老。”“通常来说我是不怕,”她承认道。“只不过有时我会惊恐地突然意识到,和我说话的人正在体谅我。那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我永远都不要别人体谅我。特别,”她眼神发亮,然后补充道,“特别不需要赫尔伯特的体谅。”

这和艾格尼丝·灵菲尔德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啊。我几天前在斯隆街遇见了她。她坚持要带我去喝咖啡,然后她把双手撑在桌子上,一脸忧郁。“自从那天我们在特里萨家吃饭后我还没见过你,那天她还把我和那个可怕的小左派放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