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25页)
“依你看丽莲能挺过去吗?”
“说完就完。说完就完。”
“你娶了她的小姑子,是不是?”
“是的。”
“她也很弱吗?”
“有点儿。发烧死的。”
“其实,你用不着在这里当鳏夫。”
“我眼下考虑的是‘甜蜜之家’。”
“那没的说。的确是块好地方。”
他们给他套上了一具三辐轭,让他无法躺下,又把他的脚拴在一起。他耳朵里听见的数字此刻在他的脑袋里回旋。两个。两个?丢了两个黑鬼?保罗·D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他们要去找的是黑尔,不是保罗·A。他们肯定找到了保罗·A,可如果一个白人找到了你,那就意味着你真的没了。
“学校老师”在关上小屋的门之前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他看得非常仔细。保罗·D没有回看他。这时掉起了雨点。一阵八月的讥笑的雨,激起了许多期望,它又不能满足。他觉得他刚才应该一起唱。嘹亮地,以某种嘹亮的隆隆的声音配合西克索的调子。可是歌词难住了他——他不懂歌词。其实也应该无所谓,因为他懂得那种声音:如此狂放不羁地憎恨,它是朱巴(美国南方大种植园黑人跳的一种舞蹈,以拍手等加强舞蹈的节奏感。)。
温暖的小雨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他觉得他好像听见了从加纳太太窗口传来的啜泣声,但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别的人,甚至是一只母猫在发情。头抬累了,他让下巴歇在轭上,估量一下怎样瘸着脚走到炉边,煮上点水,再扔进去一把吃的。这就是塞丝进来时他正在干的事情;她淋得湿漉漉的,挺着大肚子说她要逃了。她刚把孩子们送到玉米地里回来。四周没有白人。她找不着黑尔。谁被抓住了?西克索逃出去了吗?保罗·A呢?
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西克索死了;“三十英里女子”跑了;他不知道保罗·A和黑尔出了什么事。“他会在哪儿呢?”她问。
保罗·D耸了耸肩膀,因为他摇不了头。
“你看见西克索死的?你肯定吗?”
“我肯定。”
“他那会儿是醒着的吗?他眼看着出的事吗?”
“他醒着。醒着,而且大笑着。”
“西克索大笑了?”
“你真该听见,塞丝。”
塞丝的裙子在他煮水的小火前冒出蒸汽。保罗·D脚踝被捆住,难以动弹,脖子上的饰物也让他尴尬。在耻辱中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可是不回避的时候,他只看见了黑眼珠——没有眼白。她说她要走了,他觉得她永远到不了大门口,但他没有拦她。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在那个时刻、那个地方,他的心停止了跳动。
在那以后,学生们肯定马上把她带到牲口棚消遣去了,而当她向加纳太太告状时,他们摘下了牛皮鞭。凡间地府,谁能想到她会逃跑?他们肯定以为,带着那个大肚子和那样的脊背,她哪儿也去不了。他听说他们跟踪她到了辛辛那提,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现在想来,她的价格比他的高;是免费的再生产的财产。
一分不差地记起了自己的价钱,“学校老师”能从他身上得到的价钱,他开始琢磨,塞丝的价钱会是多少。贝比·萨格斯的会是多少?扣除了分内的劳动之后,黑尔还欠多少?加纳太太卖保罗·F得了多少?比九百块还多吗?多多少?十块?二十块?“学校老师”肯定知道。他知道每样东西的价钱。这说明他宣布西克索不对头的时候,声音是真悲哀呀。谁会上当,去买一个又夺枪又唱歌的黑鬼呢?因为他的“三十英里女人”带着他开花的种子逃走了,就大喊“万岁!万岁!”(原文为“Seven-O !”,意思是“七—零!”,这里译作“万岁!”。西克索希望借此庆祝他的血统后继有人。),这是怎样的大笑啊。那样轻波荡漾而又充满欢欣,是它熄灭了火焰。他们把他套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西克索的笑声,不是自己嘴里的嚼子。然后他看见了黑尔,又看见了公鸡,公鸡微笑着,好像在说:你还什么都没见过呢。一只公鸡怎么会知道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
“你好。”
斯坦普·沛德还在摆弄那根绸带,这使他的裤兜稍稍动了动。
保罗·D抬起头,注意到那个侧兜的异样,哼了一声。“我不识字。你再给我看多少报纸也是白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