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第7/11页)
“怎么没有人呢,罗萨莉不就守在妈身边吗,你先睡一小觉,凌晨三点再去替换她。”
不过,他怕万一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没有脱下衬裤,头上还扎了一条围巾,然后才跟着太太钻进被窝。
夫妇二人并排坐了一会儿。太太在想着心事。
即使是在就寝时刻,她的睡帽上还缀有粉红色的蝴蝶结,且戴得稍稍歪向一侧耳朵,就像她戴便帽那样,这似乎是她戴任何帽子时难以改变的习惯。
她突然转过头来问丈夫:“你知道你妈立过遗嘱没有?”
卡拉望迟迟疑疑地答道:“我……我……我想没有……她一定没有立过。”
卡拉望太太盯着丈夫的脸,低声却恼火地说:“喏,你瞧,这也太不通情理了,我们千辛万苦侍候她,供她住,供她吃,算起来已有十年!你妹妹就不肯这么干,我要是早知道会得到这种报答,我也绝不肯干!真的,她如此薄情寡义,是她生前的不光彩!你也许会对我说,她付了食宿费,这不假,但晚辈对老人的侍候,那是用钱付不清的,应当在死后用遗嘱来回报,凡是体面的人都这么办。而我呢,我算是白忙乎、白辛苦了一场!哼!真是妙啊!真是妙不可言!”
卡拉望心烦意乱,不知所措,连连说道:“亲爱的,亲爱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发泄了一顿之后,太太也平静下来了,她用往常每天那种语调发号施令:“明天一早,你去通知你妹妹。”
卡拉望一下跳了起来:“真的,这事我怎么没有想到!天一亮,我就去打电报。”
他妻子凡事都想得周到,马上拦住他:“不用那么早,等到十点至十一点之间,再打电报不晚,这样,在她来到之前,咱们有时间做好安排。从夏朗东赶到这里,最多两个钟头就够了。我们可以解释说,你吓昏了头。反正上午发出通知,就绝不至于落个埋怨!”
然而,卡拉望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怯声怯气地说:“还应当向部里说一声呀。”部里那位上司,他总是一想起就全身发抖,一说起声音就变了。
他妻子反驳道:“凭什么要跟部里说?遇上这种事,即使忘了报告,也是情有可原的。听我的,甭理他,你那位上司没法说什么,这回你正可以晾晾他。”
“好的,就这么办,”卡拉望说,“他见我没去上班,一定会大发雷霆。是的,你说得对,这主意真妙,等我一向他宣布我母亲去世,他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嘴巴闭上。”
预想能这么取笑上司一次,卡拉望科员乐不可支,他一边搓手,一边想象科长那副嘴脸。这当儿,在楼上,女佣正躺在老太太的遗体旁边呼呼大睡。
卡拉望太太忽然又心事重重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缠绕心头,不吐不快,却又难以启齿。最后,她终于下决心开口:“那架少女玩球的座钟,你妈早就说过是给你的,对不对?”
卡拉望回想了一会儿,说:“对,对,她是跟我说过,那可是很早的事了,还是她刚住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当时,她这么说:‘只要你好生照顾我,这座钟将来就归你。’”
卡拉望太太放下心来,脸色也就放晴了:“既然这么说过,喏,咱们就该把座钟从楼上搬下来,要知道,你妹妹一来,就不会让咱们搬了。”
卡拉望犹疑不决地说:“你要这么办?……”
太太恼火了:“我当然要这么办,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搬了,那就归咱们所有了。她房间的那个五屉柜也是一样,就是有大理石面的那个,从前有一天,她碰上高兴,就答应过给我。咱们就一起搬下来得啦。”
卡拉望好像不大相信,说:“不过,亲爱的,这事关系重大呀!”
太太转过身来,气冲冲地说:“哼!你这人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你就情愿让咱们的孩子饿死,也不愿干点实事?那个五屉柜,既然她已经给了我,那就属于咱们,对不对呀?如果你妹妹不乐意,那就让她冲我来吧,我才不在乎你妹妹哩。好啦,起来吧,咱们就去把你妈给咱们的东西搬下来。”
卡拉望无以应对,只好颤颤巍巍地下了床,刚要穿裤子,就被太太阻止了:“不用穿了,走吧,穿衬裤就行了;喏,我不就这么去吗?”
夫妇二人穿着内衣,悄悄登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进屋里。但见老太太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有浸着黄杨树枝的盘子旁那四根燃着的蜡烛在给她守灵,而罗萨莉早已睡着了,她躺在扶手椅上,伸着两腿,双手交叉在裙子上,脑袋朝一侧偏斜,身子一动也不动,张着嘴巴在轻轻打鼾。
卡拉望赶紧抱起座钟,它跟帝国时代很多艺术制品一样,颇有点怪里怪气。钟上有个镀金的少女铜像,头上装饰着各种花朵,手里执着一个接球玩具,而那个球就是钟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