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5/17页)

他想起自己在国外当兵的日子。印度、埃及,然后又回印度,和军马在一起度过的日子,没有目标,根本不用动脑子。还有那个爱他的上校,他也爱上校。想到自己当官的几年,当了中尉,很有可能当上尉。可上校得肺炎死了,他也差点死了,从此健康受到了损害。他特别不安分,后来离开了军队,回到英国,又成了个卖力气的。

他是在韬光养晦。他一直以为在这林子里至少能过上一段安全的日子。狩猎活动还没开始,他得先把狩猎用的山鸡养大。他情愿不背着枪替人家服务。他宁可独处,远离生活,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他又需要有个什么依靠。这里是他的老家,甚至他的母亲还在这里生活呢,尽管她从来都跟他不近乎。于是他可以过一天是一天,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盼头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了几年军官,与其他军官和文官共事,与他们的妻小交往,让他失去了“腾达”的野心。中上层阶级的人很有韧性,就如同胶皮一样柔韧,但毫无生气,他了解了他们,感到心寒,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阶级中来。本来是想找回自己离开后这些年忘记的那些东西,可是他却发现本阶级的人行为举止下作庸俗,十分让他倒胃口。他也承认,对几个小钱或生活琐事至少应该做到佯装不在意,这很重要。可普通百姓可没有佯装这一说,对他们来说咸肉的价钱贵一分贱一分比修改《圣经》还重要。这股劲儿让他无法忍受。

还有工资上的争吵。在有产阶级中生活过的他懂得,工资上的争吵是无望解决的。没有解决方案,除了死。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在乎,不要太在意工资的多少。

可是如果你一贫如洗,你就得在意。问题是工资成了他们唯一关心的事。对金钱的关注就像一个巨大的癌瘤,把所有阶级的人都消耗殆尽。于是他拒绝关心金钱。

那还有什么?除了关心金钱,生活还能给人们什么?没了。

好在他可以独处,勉强能自得其乐。他的工作就是养山鸡,最终是提供给那些脑满肠肥的人早餐后猎杀用。无聊,虚无到极点了。

可干吗要为这担忧,为这发愁!他一直都无忧无虑,直到这个女人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几乎比她年长十岁。论经验,他是底层出身,要比她年长一千岁。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他能看到这道鸿沟弥合的那一天,他们能生活在一起。“爱情的束缚松不开!”【12】

然后呢?然后呢?他必须从头开始,从无开始吗?他必须缠住这女人吗?他必须要与她的残疾丈夫发生可怕的争执吗?还有,与他凶悍的妻子发生过可怕的口角,她恨他。痛苦啊!太多的痛苦!再说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青春勃发。他也不是漫不经心的那种人。任何一点痛苦和丑陋都会伤害他,也伤害那女人!

可是,即使他们摆脱了克里福德男爵和他自己的妻子,即使摆脱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自己准备做什么?他准备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总得做什么吧。他不能游手好闲,靠康妮的钱和他自己的一点养老金过活。

这问题无法解决。他只能打算去美国,去换换新的空气。他完全不信任美元,不过,或许那里还有别的什么。

他无法平静,甚至无法上床去休息。他坐在那里昏昏沉沉痛苦思索到午夜时分,突然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拿起外套和枪。

“走,姑娘,”他冲他的狗说,“咱们最好出去。”

外面星汉灿烂,但没有月亮。他慢慢地巡视,一丝不苟,脚步很轻,甚至有点蹑手蹑脚的。他唯一牵挂的是矿工们埋下捕兽夹子捕野兔,特别是马里黑那边斯戴克斯门的矿工们。不过现在是动物的繁殖期,甚至矿工们也会发善心,不会下夹子的。不过,这趟蹑手蹑脚的巡逻,搜寻一通偷猎人,让他安静了下来,脑子里不再乱想了。

结束了一轮缓慢细心的巡视,这一圈下来就是差不多五英里,他累了。他来到山丘的顶端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斯戴克斯门矿井那边有微弱的杂音。那边从来也不停工,四周几乎没有灯光,只有工地上一排排的电灯光。世界在黑暗中昏睡着,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半了。即使在睡眠中,这也是个不安的、残酷的世界,一辆火车或是大货车在路上发出喧嚣,一座座熔炉燃着玫瑰红色的火光。这是个铁与煤的世界,铁和煤烟的残酷无情和那难以满足的贪欲推动着这一切。只有贪欲,贪欲在睡梦中依旧鼓噪着。

夜凉了,他开始咳嗽。一阵寒风吹过山顶,让他想起那女人。现在他真想把那女人搂在怀里暖着她,两个人裹在一块毯子里一起入眠,为这个他愿意放弃他所有的、甚至他可能有的一切。全部未来的希望和过去获得的一切他都愿意放弃,就为了跟她裹在一张毯子里,暖暖和和地一起睡,就为了睡在一起。似乎让那女人睡在自己的臂弯里是他的唯一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