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4/17页)
“是的!”她缓缓地说,心里则想象着他面无表情地听收音机里有关感情的废话的样子。“人们佯装有感情,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感觉到。我想那就叫浪漫吧。”
“没错!”他说。
其实他累了。这个晚上令他感到疲惫。他其实更乐意读读他的技术书籍,或跟他的矿井经理在一起,或听听收音机什么的。
伯顿太太端着两杯麦芽奶进来,一杯给克里福德,促进睡眠,另一杯给康妮,为的是让她胖起来。这是她介绍的睡前饮料,经常要喝。
康妮喝了她那一杯,就可以走了,为此她感到高兴。谢天谢地,她不用帮克里福德上床。她接过克里福德的杯子放在了盘子里,然后把盘子端了出去。
“克里福德,晚安!好好睡呀。拉辛会帮人做梦。晚安!”
她向门边飘然而去,没吻他就走了。他目光尖锐冷漠地看着她。她居然这样!他花了整个晚上给她朗读,她竟不吻他道声晚安。她怎么这么冷漠!即便只是走走形式亲吻一下,那也是生活必需的形式啊。她简直是个布尔什维克分子。她的本能是布尔什维克的本能!他冷漠、愤怒地盯着她离去后的门口。愤怒!
他又开始怕黑了。他的神经形成了一个网络,当他没有紧张工作但又精力充沛时,或者说当他没有全神贯注听收音机,全然无所事事事时,他就会感到焦虑,就会感到危险,感到被空虚所笼罩。他怕,而康妮能驱逐他的恐惧,只要她愿意。可现在很明显,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她冷漠,冷酷,对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漠然。他为她放弃了生活,可她却对他冷漠以待。她只想自己。“贵妇爱任性。”【10】现在她又对孩子着迷了。她想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完全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的。
就克里福德的情况而言,他算是十分健康的了。他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肩膀宽大健壮,胸肌发达,最近又胖了些。可他却很怕死。似乎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在威胁着他,就是一片空虚,他的元气就在这空虚中消耗殆尽。没了元气,他感到自己就死了,真死了。
他那有点凸出的淡灰色眼睛里眼神古怪,既怯生,又有点残酷,太冷漠了,几乎是肆无忌惮。这种肆无忌惮的表情十分冷酷,似乎他没有生命却战胜了生命。“谁知道意志的神秘呢——它甚至能战胜天使。”【11】
但他怕的是无法入睡的夜晚。那样的夜晚实在是糟糕,虚无感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过一种没有生命的日子,那是可怕的:在夜晚,没有生命,但还要活着。
但是现在他可以按铃招呼伯顿太太来。她总是一叫就来,这对他是个巨大的安慰。她进来时身穿睡袍,头发编成发辫披在肩上,有点怪模怪样的,乍看上去像个女孩,可那棕色的发辫中却夹杂着白发。她会为他泡上咖啡或沏上甘菊茶,陪他下下棋或玩玩两人打的皮克牌。她有一种女人的特别本事,能在半梦半醒状态下下一手好棋,输得虽败犹荣。如此以来,在夜间沉默的亲昵气氛中,他们或者都坐着,或者她坐着、他躺在床上,伴着阅读灯孤独的灯光,他们俩下棋玩牌,她几乎昏睡着,他则在恐惧中没了魂。游戏结束后他们就着饼干喝杯咖啡,几乎无言,在寂静的夜里,彼此都感到个依靠。
而今夜里,她在猜想谁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男人台德,他都死了那么久了,可对她来说他还跟没死似的。一想到台德,她对这个世界憋了这些年的火就往上蹿,这火特别是冲矿主们发的,是他们害了他。虽然不能说真是他们杀了他,但对她的感情来说,就是他们杀了他。在她内心深处,就因为这,她成了个虚无主义者,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政府主义者。
半睡半醒中,对她家台德的思念和对查泰莱夫人那秘密的情人的猜想交织在一起了,因此她感到她与另一个女人有了共同的深仇大恨,那就是恨克里福德和他所捍卫的一切。可与此同时她居然和他玩着双人皮克牌,他们还下了六便士的赌注呢。可与一个准男爵玩皮克牌挺让她感到欣慰,就是输了那六便士她也心甘情愿。
一玩纸牌,他们就赌,这样他才玩得忘我。一般情况下是克里福德赢钱。今天晚上他又快赢了,所以他非要打到黎明时分才去睡。还好,四点半左右就曙光初照,他该去睡了。
康妮上床后一直睡得很香。但那猎场看守却不能休息。他把鸡笼都关了,围着林子巡逻了一圈,这才回家吃晚饭。但晚饭后他没有上床休息,而是坐在炉火前沉思。
他在想自己在特瓦萧度过的童年和他五六年的婚姻生活。一想到他妻子,他就难过。她似乎十分凶悍。不过1915年春天他参军以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但她就在那里,在不到三英里远的地方,甚至比原先还要野。他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