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8/10页)

这次事件得到了人们的交口称赞,只有一家人例外。在那间位于努乌阿努大街的又小又难看的木板房里,香港的祖母,已经九十六岁的玉珍目瞪口呆地听着曾曾孙女们大声念出香港的演讲稿。“马上把他带过来!”玉珍大吼起来。等有权有势的银行家站在她的房间里时,玉珍把其他人支开。门一关上,玉珍便站起身来,来到孙子身边,在他脸上扇了四个耳光。“你这个笨蛋!”她吼道,“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可恶的、该死的笨蛋!”

香港被打得向后退了一步,捂着脸躲避雨点似的耳光。他这样做的时候,盛怒之下的矮小的祖母便开始推他的胸口,嘴里一直管他叫作“你这个笨蛋”,直到他最后踉踉跄跄地撞在一把椅子上,摔了一跤。玉珍停了手,等着他把手拿开,然后伤心地瞪着他,“香港,”她说,“昨天你做了一件大傻事。”

“为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

她给他看了那张报纸,照片里香港在半圈豪类的面孔中咧着嘴笑着。虽然她不会读,但她记得住曾曾孙女是怎么念的,现在她用冰冷的、讽刺的语气重复着那些词语:“我们不能信任日本人!”她在自己家的地板上啐了一口,“他们是弄虚作假、作奸犯科之徒。”她又啐了一口。然后玉珍把报纸往地上一摔,踢了一脚,她气愤至极,冲着孙子大喊道,“你在这些豪类中间站了几分钟,露脸了?”

“是他们叫我代表华人的。”香港哆哆嗦嗦地说。

“哪个指定你当我们的代表,你这个蠢货?”

“我以为既然咱们打日本,总有人应该……”

“你不动动脑子!”玉珍大发雷霆,“你根本没有脑子。为了露一分钟的脸,站在豪类们中间,你毁了华人在火奴鲁鲁站稳脚跟的每一个好机会。”

“等等,姨娘!”香港不服气,“我答应人家的时候,心里想的正是这一点。这是个机会,让华人在统治群岛的豪类里抬抬身价。”

玉珍惊奇地看着孙子。“香港?”她喘着粗气说,“你以为战争结束之后,豪类们还会继续统治夏威夷?”

“他们有银行,有报纸……”

“香港!谁在为夏威夷打仗?美国军装穿在谁身上?谁会回到群岛上来准备接掌大权?告诉我,香港。”

“你是说,日本人?”他虚弱地问。

“正是!”玉珍大吼,她那客家人的坏脾气已经达到了沸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夏威夷的日本人会赢得战争,相信我,香港,他们一掌权,就会想起你昨天说的恶言恶语,然后火奴鲁鲁每一个姓姬的都会发现,由于你的愚蠢,他们的生活过得有点儿不顺。”

“我不是故意要……”

“但事实如此,你这蠢货。战争一结束,夏威夷的山姆大叔想开商店的时候,谁会签署许可文件?日本人。如果露丝的丈夫要经营巴士,谁会发许可?日本人。他们会恨死你昨天说过的话。你那些言论已经印在他们脑子里了。”

香港身上仿佛压上了一座沉重大山,那是政府大楼的阴影,在里面签署许可证的全都是日本人,于是他问:“咱们应该怎么办?”姬家人典型的做法就是这样,每当需要豁出胆子大干一场的时候,他们会告诉自己:“是我做的。”一旦需要审时度势,他们总是会向五洲姨娘讨主意:“我们该怎么办?”

老太太说:“你必须在火奴鲁鲁走一遭,跟所有你认识的日本人道歉。低声下气,这是你应该做的。然后至少找二十个需要钱的人,把钱借给他们,帮助他们做买卖。”她顿了顿,然后谨慎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能把钱借给有好几个儿子参战的家庭,那更好,因为夏威夷今后就是由他们统治的。”

在去日本社区道歉的路上,香港最先来到开店铺的坂井家,坂井用英语说:“不,我不需要钱,但是我的好朋友酒川,就是那个炸药专家刚关了理发店,他需要钱开间新铺子。”

“我到哪儿去找他?”香港问。

“他住在卡卡阿克。”

“顺便问一句,他有没有儿子参加了222部队?”

“四个呢。”坂井说。

“我会去找他的。”香港答道。

那天下午,他对龟次郎说:“我得为我在集会上所说的话道歉。”

“你最好感到羞耻。”龟次郎直接地说。

“是的,您有四个儿子参战。”

“还有全体日本侨民。”

“龟次郎,我很抱歉。”

“我为你感到遗憾。”敦实的矮个子日本人说,他对华人就是喜欢不起来。

“我来是要借给您一些钱,好在卡卡阿克开个新铺子。”

龟次郎往后缩了缩,他听说华人或者冲绳人嘴里不管说什么花言巧语,后面肯定藏着一把刀。他仔细打量着香港,问:“为什么,你借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