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艳惊伊尔城[1](第8/13页)
这一天,早上八点钟开始,我便坐在维纳斯雕像的面前,手里拿着铅笔,将雕像的头部反复临描了不下二十次,但始终抓不住她的表情。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给我出主意,还不断给我讲解腓尼基字源学的知识,接着,他又在维纳斯雕像的基座上放上几朵孟加拉玫瑰,并像在悲喜剧中那样用夸张的声调,祈求美神保佑那一对即将住在他家里的新人。九点钟左右,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回屋穿衣打扮。这时,阿尔封斯出现了,他穿着一套合身的全新礼服,戴着白手套,踏着漆皮鞋,礼服上有雕花扣子,扣眼上插着一朵玫瑰花。
他俯身看着我的画,问我:
“您能给内人画一张肖像画吗?她也很漂亮呀!”
这时,在上文我曾提及的那个网球场上正开始进行一场球赛,它立即吸引了阿尔封斯的注意。我也因为画累了,而且也因画不出那张有点邪恶的脸而感到泄气,于是,我放下画笔也去看球,参加球赛一方是前一天来到本地的几个西班牙骡夫,来自阿拉贡省与纳瓦罗省,几乎个个身手不凡。因此,伊尔城一方的球员,尽管有阿尔封斯在场打气且指导有方,但还是很快就被对方那几名好手打败。法国观众对此不胜惊愕。阿尔封斯先生看了看表,才九点半钟。他的母亲还没有梳妆打扮完毕。他便不再犹豫,立即脱下礼服,要了一件运动衣,入场向西班牙人挑战。我微笑地看着他这么做,心里不无惊讶。
“必须维护国家的荣誉。”他这么说。
这时候,我发觉他很美。他亢奋激昂,刚才他对自己那身打扮还十分在意,倍加呵护,现在已经无所顾忌了。几分钟前,他担心弄歪了领带而不敢随便扭转脑袋,而现在,他就不去管他头上的鬈发与胸前那整整齐齐的饰巾了。这把他的未婚妻置于何地?……我的天呀,如果球赛有必要,我想他很可能将婚礼延期举行。他急匆匆地换上一双球鞋,挽起衣袖,信心十足地领着战败的一方上阵,就像恺撒在狄拉奇乌姆重整自己的残部[28]一样。我跳过了篱笆,在一棵朴树的树荫下,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以便把双方的争夺看得一清二楚。
出乎大家的期望,阿尔封斯一上阵就失了一球。这球擦地而来,力量劲猛,击球者是个阿拉贡省人,看来是西班牙人的队长。
此人约摸四十岁,精瘦而刚健有力,身高六尺,皮肤呈橄榄色,几乎与维纳斯的青铜色一样深沉。
阿尔封斯先生怒气冲冲地将球拍往地上一摔,狠狠地说:
“都怪这该死的戒指,把我的手指箍得太紧,使我丢了一个本可以得分的球。”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钻戒脱了下来。我走上前去想把戒指接过来,但他先我一步,朝维纳斯跑去,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然后又上场率队对抗。
他脸色苍白,但沉着应战,斗志坚强。第二次上场后就再也没有失过手,终于,把西班牙人打得落花流水。观众热情沸腾,其情其景堪称壮观,有些人大声欢呼,把帽子抛向空中,有些人争相与他握手,称他为国家的光荣。即使是他击退了一次外国的入侵,我想,他所获得的祝贺,其热烈诚挚的程度亦不过如此。败北的那些西班牙人垂头丧气,更增添了他这个胜利者的光彩。
“咱们可以再玩几场嘛,老弟,”他用盛气凌人的口气对那个阿拉贡省人说,“不过,我得让你们几分。”
我真希望阿尔封斯先生放谦虚一些,不要这么张狂,眼见他的对手受辱,我心里甚感难过。
那个西班牙人深深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气得连他那晒黑了的皮肤也发白了。他紧咬牙关,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球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吧。”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闻讯而至,他的来到打断了儿子对胜利的沉醉;原来是他发现儿子根本没有忙着去指挥下人套马备车,已经深感诧异,及至见到儿子满身大汗,手执球拍,更是不胜惊讶。于是,阿尔封斯先生赶紧跑回房间,重新梳洗,再穿上崭新的礼服与漆皮鞋。五分钟后,我们终于坐上马车,沿着大道直驶普伊加里。全城所有的网球手与很多观众都跟在马车后面,奔跑欢呼。虽然拉车的那几匹马强壮善奔,也好不容易才没有被这一大群勇健的加泰罗尼亚人追上。
我们到了普伊加里,一行人正准备向乡政府走去,忽然,阿尔封斯先生用手一拍前额,低声对我说:
“我真糊涂,竟把戒指忘了!戒指还戴在维纳斯的手上呢,鬼知道谁会把它取走!请您至少不要告诉我母亲,也许她不会发觉。”
“您可以派人去取它。”我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