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0/12页)
听见她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听见卡塔琳娜告诉父亲是时候离开了,他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重新回到派对上,而是关上了房门。他躺在床上,有些颤抖。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竟哭了起来。
黑暗与光明
整座房子都静悄悄、空荡荡的。
屋外,上萨尔茨堡的山林重焕了生机、郁郁葱葱的。皮尔特漫无目的地走在山路上,随意地用左右手来回扔掷那颗原本属于布隆迪的球。想不到,山上和山下竟是如此不同的两重光景——山上如此静谧,而山下的世界却被这场残忍的战争折磨了将近六年,几近崩离。直到现在,山下的人们仍然在这场毁灭性的战争中做着最后挣扎。
几个月前,他刚满16岁,终于换下希特勒青年团的制服,穿上了下级士兵的土灰色军装。但每次皮尔特向元首请求被派往某个陆军战营时,元首总是以公务繁忙、没空处理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为由,将他的请求撂在一旁。他成长的大半时光都在贝格霍夫度过。那些童年时在巴黎认识的人,在皮尔特记忆中变得模糊,他已记不起他们的名字,更想不起他们的样子。
他听说了欧洲范围内的犹太人的遭遇,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碧翠丝姑妈在他住进贝格霍夫后,明令禁止他提及他的朋友。他想知道安歇尔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顺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是否如约地带上了达达尼昂。
他想到自己的小狗,便一脱手将手中的球扔下山。那颗球就这样在他的眼前划过天空,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里。
他沿着山路看去,想起初次来到这里时的那个惶恐、孤独的夜晚。碧翠丝和恩斯特从火车站把他接到了新家,一路上安抚他,让他相信山上的日子会过得无忧无虑。他想着想着,突然闭上眼睛,摇着头,好像发生的一切还有自己背叛他们的那些往事都能烟消云散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背叛的还有别人。在皮尔特刚到贝格霍夫的那几年,厨子埃玛一直待他不薄。但皮尔特一直耿耿于怀于埃玛在生日派对那天给他的羞辱。他向元首告状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轻描淡写,却夸大了埃玛的言辞。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元首相信埃玛是个叛徒。第二天,埃玛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就被士兵带走。皮尔特不知道她会被带到哪里。她哭着被拖进了汽车,双手抱头坐在车后座上。车子开走后,皮尔特就再也没有见过埃玛。后来,安吉也走了,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只有赫塔留了下来。
卡塔琳娜父亲经营多年的那家文具店,已经关门转让了。霍尔兹曼一家也被迫搬离了贝希特斯加登。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他到贝希特斯加登时,路过那家店铺,却发现店铺窗户全都被木板封住了,前门贴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这里马上要变成一家杂货铺了。他向旁边那家店的女老板询问霍尔兹曼一家搬走的原因,她漠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你是住在山上的那个男孩吧?”她朝群山的方向抬了抬头,问道。
“是的,没错。”他回答。
“那么,你就是他们搬走的原因。”她说。
他羞愧得说不出话来,转身离开了。他后悔莫及,但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他知道他对卡塔琳娜已经造成了伤害,但他还是指望着能向她解释,跟她道歉。如果她愿意的话,他甚至希望向她倾诉自己这些年的生活、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所看到的一切。也许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某种形式的原谅。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两个月前,元首最后一次出现在贝格霍夫。那时的他变得消瘦、憔悴,毫无从前的那般威严。曾经的极度自信、驭力之权、对自我和国家命运毫不动摇的信念,全都荡然无存。他变得偏执、易怒,总是在走廊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叨叨,身子气得发抖。稍微一点儿噪声都会惹得他勃然大怒。有一次,他气得把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烂;还有一次,皮尔特走进书房,看看元首是否有事吩咐,没想到竟然挨了几个耳光。他熬到深夜,嘴里喃喃不清地说着一些话:咒骂他的将领,咒骂英国人和美国人,咒骂每一个应该为自己的失利负责的人。他咒骂了所有人,当然,除了他自己。
他们俩甚至没有告别。一天上午,党卫军的军官们来到贝格霍夫,和元首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讨论了许久。元首突然冲出书房,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愤怒地跳进车里,大吼着让肯普卡把他送走,送到哪里都行,只要能永远离开这个山顶。车子启动后,爱娃紧跟着冲了出来。她一边追着车子跑下山,一边摇摆着手臂大喊,蓝色的裙子被风掀起。就这样,爱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山际。那便是她留给皮尔特最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