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断的翅膀(第9/24页)
“赛勒玛,过不了多久……过不了几天,你就要离开爸爸,投入到另一位男子的怀抱中去了。过不了多久,上帝的教法就要把你从这个孤零零的家里带到宽广的天地中去了。到那时,这座花园将会思念你那缓慢稳重的脚步,爸爸也将变成陌生人了。赛勒玛,天命已经开口说话,愿苍天为你祝福,求苍天保佑你!”
赛勒玛听父亲这么一说,面色顿改,两眼呆滞,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影子站立在她的面前。随即,她抽抽噎噎地哭了,像被猎人射中的鸟儿,扑扑棱棱地落在低洼地上,疼得周身颤抖不止。她用被深深痛苦打断的声音大声喊道:
“您说什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您想把我打发到哪儿去呀?”
赛勒玛凝视着父亲,好像她想用目光揭去掩藏他胸中秘密的那层包裹。一分钟死一般的沉寂过去之后,赛勒玛叹了一口气,说:
“我现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大主教夺去了您的爱女……他为这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准备好了笼子……爸爸,这就是您的想法和意思吧?”
法里斯老人只用深深的叹息做回答。然后将赛勒玛领进厅堂,慈爱之光从不安的面容上顿泻而出。我留在树林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情感被困惑戏动,如同秋风横扫落叶。过了一会儿,我跟着父女俩进了厅堂。为了掩饰爱打听别人隐私的好管闲事者的外表,我握住老人的手告别,又用类似于被淹死的人望着苍穹顶上一颗明亮的星星那样的目光望了望赛勒玛一眼,然后转身出了门,父女俩谁也没有觉察到我已离开那里。但是,当我行至花园尽头时,忽听老人呼唤我,我回头望去,发现他追了出来。我立即回头迎他。当他握住我的手时,用颤抖的声音说:
“原谅我,孩子!是我使你今夜以眼泪宣告结束。不过,你将会常来看我的,不是吗?当这个地方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老人度过痛苦的风烛残年时,你能不来看我吗?当然,风华正茂不喜风烛残年,宛如清晨不与黄昏相会,但你将常来我这里,以便让我回忆起我在你父亲身旁度过的青春时光,让我重新听到那不再属于我的生活故事,难道不是这样吗?当赛勒玛走后,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单地住在这座远离众人家宅的房子里时,你会不常来看我吗?”
老人说出最后几句话时,声音低沉、断续。当我握住他的手,默默地抖动时,我感到几滴热泪脱眶而出,滴在了我的手上。此时此刻,我的心灵颤抖起来,只觉得对他有一种做儿子的情感在胸中涌动,甜蜜而痛苦,像口渴一样直冲上双唇,然后又像难言的痛苦一样回到心的深处。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的泪水簌簌下落,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他稍稍弯下腰,用颤抖的双唇吻了吻我的前额,然后把脸转向宅门,说:
“晚安……晚安,孩子!”
满布皱纹的老人脸上那一滴闪光的泪水,要比青年人泪水滚滚给人的心灵带来的震撼强烈得多。
青年人的滚滚泪水溢自泪水充裕的心间,而老人的泪却是眼角的残余泪滴,也是虚弱体内的剩余活力。青年人的眼泪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而老人的眼泪则像舞动的黄叶,预示着生命的冬天已经临近。
法里斯老人的身影消隐在两扇门后。我走出了那座花园,而赛勒玛的话音依然绕在我的耳际,她的美貌像幻影一样蹒跚行走在我的眼前,老人家的眼泪也在我的手上慢慢干了。我离开那个地方,宛如亚当离别了伊甸园,但这颗心中的夏娃却没有在我的身边,当然也就不能让整个世界变成天堂了……我离开那座宅院,只觉得那是我再生的一夜,也是我首次看到死神面孔的夜晚。
太阳能用自己的热量使大地充满勃勃生机,同样也能用自己的温度使大地死亡。
烈火之湖
人在漆黑夜里秘密做的任何事情,也必将由人将之公诸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的唇舌在寂静之中的悄声低语,往往在我们不知不觉之时,便变成了公众谈论的话题。我们今天想隐藏在住宅角落里的事情,明天就会暴露,公开展示在街头巷尾。
同样,黑夜的幻影宣布了大主教保罗·伽里卜会见法里斯老人的目的。就这样,能媒将大主教的言谈话语带到了城中各区,也传进了我的耳际。
在那月明风清之夜,大主教保罗·伽里卜召见法里斯老人,并非为了与他商量穷苦人、残疾人的事情,也不是为了把寡母孤儿的情况告诉他,大主教用自己的豪华私人马车把老人接去,原来是替自己的侄子曼苏尔·伽里卜贝克向老人的女儿赛勒玛求婚。
法里斯·凯拉麦是位富翁,他的唯一继承人便是他的女儿赛勒玛。大主教要选赛勒玛作他的侄媳,既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她灵魂高尚,而是因为她富有,她那万贯家财足以保证曼苏尔贝克的前程,借助她的大笔钱财,足以使贝克在贵族当中寻求到崇高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