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断的翅膀(第10/24页)
东方的宗教领袖们不会满足于他们自己已经获得的尊严和权势,而是竭力让他们的后代居于众人之上,奴役人民,控制人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帝王驾崩,将荣誉传给自己的长子,而宗教领袖的光荣则像传染病一样传给兄弟及侄子。就这样,基督教的大主教、伊斯兰教的伊玛目和婆罗门教的祭司,都像海中蛟龙一样,伸出无数巨爪捕捉猎物,张开无数大嘴吮吸猎物鲜血。
当保罗·伽里卜大主教代侄子求娶赛勒玛时,法里斯老人只得用深深的沉默和灼热的泪水作答。当父亲要送别女儿时,即使女儿要嫁到邻居家或应选入皇宫,哪位父亲能不难过?当自然规律要一位男子同自己的女儿分别时,而那女儿是他自幼逗着她玩,继之教育、培养她成为妙龄少女,后来长大成朝夕相依为命的大姑娘,现在却要与他分别了,他的内心深处怎会不难过得颤抖战栗呢?对于父母亲来说,女儿出嫁的欢乐类似于儿子娶媳,只不过是后者给家庭增加了一个新成员,而前者则使家庭减少了一个亲密的老成员。法里斯老人被迫答应了大主教的要求,强抑心中不悦情感,在大主教的旨意面前低下了头。老人家不但见过大主教的侄子曼苏尔贝克,而且常听人们谈起他来,深知其性情粗野、贪得无厌、道德败坏。可是,在叙利亚,哪个基督教徒能够反抗大主教,同时又能在信仰中受到保护呢?在东方,哪一个违背宗教领袖意愿的人能在人们当中受到尊重呢?与箭对抗的眼睛,怎能逃避被射瞎的命运?与剑搏斗的手臂,怎会不被斩断?即使老人家能够违抗保罗大主教的意愿,他能保证女儿的名声不遭猜疑与毁灭吗?女儿的名字能够不遭受众口舌的玷污吗?在狐狸看来,高悬的葡萄不都是酸的吗?
就这样,天命狠狠抓住了赛勒玛,将她作为一个低贱的奴隶卷入了不幸东方妇女的行列。就这样,一个高尚的灵魂刚刚展开圣洁的爱情翅膀,在月光胧明、百花溢香的天空中遨游之时,便落入了罗网。
在多数地方,父辈的大笔钱财往往是女儿不幸的起因。靠父亲辛勤努力、母亲精打细算填充起来的宽大金库,顷刻之间便会化为继承者心灵的黑暗狭窄牢笼。人们顶礼膜拜的伟大财神,瞬间会变成折磨灵魂、毁灭心神的可怕恶魔。赛勒玛像许多不幸的姑娘一样,成了父亲巨财和新郎贪婪的牺牲品。假若法里斯不是一个富翁,那么,赛勒玛今天也会像我们一样,快活地生活在阳光下。
一个星期过去了。赛勒玛的爱总是陪伴着我:黄昏时,那真挚的爱在我的耳边吟唱幸福之歌;黎明时,那执着的爱将我唤醒,让我瞻望生活的意义和存在的秘密。那是神圣的爱,不知何为嫉妒,因为它无求于人;它不会使肉体感到痛苦,因为它在灵魂深处。那是一种强烈的爱慕之情,它会使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那是一种极度深刻的饥饿,它以知足填满人心。那是一种情感,它能使思念之情诞生,但却不激发思念之情。那是一种迷人心窍的蜃景,使我视大地为一片乐土,令我看人生是一场美梦。早晨,我行走在田野上,在大地的苏醒中看到了永生象征;我坐在海岸边,从大海波涛里听到了永恒歌声;我走在城市大街上,从行人的脸上和劳动者行动中看到了生活的美和繁荣的欢乐。
那是像幻影一样过去、像雾霭一样消失的日子,在我的心中留下的只有痛苦的记忆。那眼睛,我曾用它看过春令的美景和田野的苏醒,如今,它看到的只有暴风的愤怒和冬天的失望。那耳朵,我曾用它听到波涛的歌声,如今,它只能听到心灵深处的呻吟和深渊的号丧声。那心灵,曾是多么敬重人类的活力和兴盛的光荣,如今,它却只能感到贫困的不幸和堕落者的悲惨。谈情的日子多么甜润,说爱的岁月何其甘美!痛苦之夜多么苦涩、何其可怕啊!
周末的黄昏时分,我的心灵沉醉在情感的美酒之中,于是向赛勒玛的家走去。她的家宅是美所建造、爱所崇拜的圣殿,为的是让心灵在那里顶礼膜拜,虔诚祈祷。当我行至那座寂静的花园时,我感到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我,将我带出这个世界,让我缓慢地接近一个没有争斗的神奇天地。我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位苏菲派685教徒,被天引向幻梦境界,我忽然发现自己行进在相互交织的树木与互相拥抱的鲜花之间。当我行至宅门口时,抬头一看,只见赛勒玛坐在素馨花树荫下的那张长椅上,那正是一周之前,在神灵选定的夜晚,我俩同坐的地方,是我的幸福的开端,也是我的不幸的源头。我默不作声地走近她,她纹丝不动、一声不响,仿佛她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我要来。我在她身旁坐下来,她朝我的眼睛凝视片刻,深深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目光转向遥远的晚霞,那里正是夜首与日尾相互嬉戏的地方。一阵将我们的心灵纳入无形灵魂行列的神秘寂静过后,赛勒玛把脸转向我,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拉住我的手,用类似于饥饿得说不出话来的人的呻吟似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