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断的翅膀(第20/24页)

牺牲

六月末的一天,海岸边闷热得厉害,人们纷纷上山避暑。我照例向神殿走去,心中自许要见赛勒玛,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安达鲁西亚二重韵诗集,那二重韵诗自那时直到现在,仍然使我心迷神恋。

黄昏时分,我来到神殿,坐下望着蜿蜒延伸在柠檬树和杨柳之间的那条小路。我不时地低头看几眼诗集,间或抬起头来,对着苍穹轻声吟诵以隽永语词、和谐音律打动我心的那些二重韵诗句,同时使我追忆国王、诗人和骑士们的光辉业绩。他们告别了格拉纳达、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693,把他们的希冀和志趣留在了宫殿、学院和花园里,随之他们便眼噙泪花,心怀惆怅地阴翳在了岁月的幕帘后面。

一个时辰过去,我抬眼朝小路望去,只见赛勒玛出现了,她那羸瘦的身材在树林间晃动,手撑着伞渐渐向我走近,仿佛她带着世界上的所有忧愁和艰难。她来到神殿门口,在我的身边坐下。我望望她那双大眼睛,发现内含种种新奇意义与秘密,足以引人警觉和注意,诱发人的探察欲望。

赛勒玛觉察到了我的心理活动,无意延长我在猜疑与忧思之间的挣扎时间,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说:

“靠近我一点儿,亲爱的,靠近我一点儿,让我借你增强我的勇气。我们永久分别的时辰已经临近了。”

我放声喊道:

“这是什么意思?赛勒玛!什么力量要把我们永远分开呀?”

她回答说:

“昔日把我们分开的那种盲目力量,今天将再次把我们分开。那股将人类法律作为自身解说者的无声力量,已借生活奴隶之手在你我之间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屏障。那股创造恶魔,并让恶魔主宰人们灵魂的力量,已禁止我走出那个用白骨和骷髅建成的家宅。”

我问她:

“莫非你丈夫已经知道我们见面的事,你怕他生气和进行报复?”

她回答:

“我丈夫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他也不晓得我如何打发日子。因为他把我丢在一边,整天与那些可怜的风尘女子混在一起,那些女子因穷困而被带入奴隶市场,只能靠浓妆艳抹,用皮肉去换取血泪和成的面做的面包。”

我说: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阻碍你到这座神殿来,面对上帝的庄严和先辈的幻影坐在我的身旁呢?难道你已厌恶观察我的内心世界,你的灵魂要求告别和分离?”

她眼里噙着泪花,说:

“不是的,亲爱的。我的灵魂没有要求与你分开,因为你是它的一半。我的眼睛看你不会厌倦,因你是它的光明。但是,如若命中注定我必须戴上沉重桎梏和锁链去跨越生活的重重障碍,我愿意你也遭受同样命运吗?”

我说:

“赛勒玛,你把一切情况全都告诉我吧!不要让我在这座迷宫里转来转去了!”

她回答说:

“我不能够把一切都说出来,因为痛苦已使我的舌头不能说话,失望已使嘴唇动弹不得。我能够说给你的,那便是我担心你落入那些人想抓我而支起的罗网中。”

我说:

“你指的是什么?赛勒玛!你担心谁会害我呢?”

她用手捂住脸,焦急地叹了口气,然后支支吾吾地说道:

“保罗·伽里卜大主教已经知道我每月都要从他为我设置的坟墓中出来一次。”

我问:

“大主教知道你在这里与我见面?”

她回答:

“假若他知道此事,你现在就看不到我坐在你身边了。不过,他总是胡乱猜疑,而且已经派出耳目监视我,指示他的仆人窥探我的行动。因此,我感到我住的房子和我走的路上,总是有人在盯着我,总是有手指指着我,有耳朵在窃听我的心灵低语。”

她低头沉思,泪流面颊,接着说:

“我并不怕大主教;因为溺水之人是不怕潮湿的。但是,我为你担心,因为你像阳光一样自由,我真怕你像我一样落入他的罗网,被他的魔爪抓住,用他的犬齿将你紧咬。我不怕灾难降临,因为所有灾难之箭都射入了我的胸膛。但我担忧的是你,因为你正值青春年少,我害怕毒蛇咬住你的双脚,使你不能登上山顶,虽然无限前程正满怀欢心地等着你。”

我对她说:

“不曾遭受白日的毒蛇和黑夜的豺狼咬过的人,总是在白日、黑夜面前逞强。不过,赛勒玛,你好好听我说,难道为了防受小人和坏蛋欺辱,眼下除了分手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莫非我们眼前的爱情、生活和自由之路全被堵死了吗?我们除了向死神奴隶的意愿屈服,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用饱含绝望和忧伤的语气说:

“眼下我们只有告别、分离了。”

听她这样一说,我的灵魂在我的肉体里造反了,我那青春的火炬烟雾四散。我攥住她的手,激昂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