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断的翅膀(第19/24页)
在这个不被人们注意的神殿里,我和赛勒玛每月幽会一次。我们常常久久凝视着墙上那两幅壁画,遥想在髑髅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世代青年,想象着腓尼基男女,他们曾生活着、相恋着,借阿施塔特崇拜美,在爱与美之神的塑像前焚香,在她的祭坛上洒香水;后来,他们被大地埋没了,除了日月在永恒世界面前的名字,什么也没有留下。
如今要我用语言追述我与赛勒玛相会的那些时辰,对我来说是多么困难!那神圣的时辰充满甘甜与痛苦、快乐与忧伤、希望与失望。一切都能使人成为真正的人,而生活却是个永恒的迷。我实在难以回忆那些时刻,更无法用苍白无力的话语描绘其中的些许幻象,值得作为典范留给沉陷于爱情与忧愁的人们。
我们相会于那座古神殿,背靠墙壁坐在门口,反复回味我们的过去,探讨着我们的现在,忧虑着我们的未来。之后,我们一步一步地展示我们的心灵深处,相互诉说心中的苦闷、焦虑和遭遇的不安与忧愁。我们相互劝说对方忍耐,相互勾画希望中的欢乐蜃景和甜蜜美梦。随之,我们那恐慌的心情平静下来,泪水干了,面容也舒展开来。我们微笑着,除了爱情及其欢乐,其余一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除了心灵及其嗜好,其余一切均置之度外。我们相互拥抱,沉湎于迷恋与挚爱之中。之后,赛勒玛亲吻我的头发缝处,那纯情和爱情使我的内心充满光明;与此同时,我则深情地亲吻她那雪白的手指。她闭上眼睛,面颊上泛出玫瑰色的红晕,宛如黎明撒在丘岗上的第一线光芒。我们默不作声,久久地望着远方的晚霞,只见云彩被夕阳光染成了橘红色。
我们的会见不仅仅限于交流情恋和互倾苦衷,而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无所不谈,诸如交换对这个奇妙世界的看法与想法,讨论我们读过的书,评价其优点与不足所在以及书中所涉及的虚构图景和社会法则。赛勒玛谈起妇女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谈到先辈对妇女品德和爱好的影响,还谈到当今的婚姻关系及其中存在的病态和恶习。我记得她有一次说:“作家和诗人都试图了解妇女的真实情况,但直到现在,他们也不了解妇女心中的秘密。因为他们总是透过面纱观察她们,所以只能看到她们肉体的线条;间或他们又把妇女放在显微镜下,看到的只有她们的懦弱和驯服。”
还有一次,她指着镌刻在殿墙上的那两幅壁画,对我说:“在这块巨大岩石中心,先人刻下了两个概括妇女心愿的形象,力图表现妇女徘徊在爱与愁、同情与献身、端坐宝座的阿施塔特与站在十字架前的马利亚之间的神秘心境……男人要买荣誉、尊严和声音,而付钱的却是妇女。”
知道我们秘密幽会的只有上帝和在树林间飞来飞去的鸟儿们,赛勒玛来时,总是先乘她的马车到一个名叫“帕夏花园”的地方,下车后缓步穿过僻静的蹊径,来到小小神殿,面带安详神情,撑着伞走进殿内,便发现我已经如饥似渴地在殷切盼望之中等在了那里。
我们不怕监视者的眼睛,也没有良心受责备的感觉。因为心灵一旦被火净化,受过泪水的洗礼,就不再把人们称为过失和羞耻之类的词语放在心上,完全可以摆脱传统习惯势力给人类的心中情感规定的清规戒律的奴役,昂首站立在神的宝座之前。
人类社会降服于腐败戒律已达七十个世纪之久,仍不能理解天国里的首要永恒法则的意义。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于看微弱的烛光,再也不能凝视强烈的日光。心灵上的疾病和缺陷代代相传,甚至普遍流行起来,成了人的必不可缺的品性,人们再也不把之当作疾病和缺陷看待,反倒将其视为上帝降给人的高贵本性,假若有谁不具有此类残疾,便被认作欠缺精神完美的残疾人。
因为赛勒玛离开她的合法丈夫的家,去与另一位男子幽会,一些人便指责她,竭力玷污她的名声。其实,这些人是柔弱的病夫,他们把健康人当成罪犯,将心灵高尚者视作叛逆者。他们简直就像在阴暗处爬行的虫子,害怕出来见光明,担心过路人把它们踩在脚下。
坐冤狱的囚徒,能够捣毁牢房的墙壁而不行动,那便是地道的懦夫。赛勒玛是个受冤枉而又不能获释的囚徒,她只是透过牢狱的铁窗眺望一下绿色原野和辽阔的天空,难道这就该受到责怨?赛勒玛走出曼苏尔贝克的家,来和我一起在神圣的阿施塔特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之间坐一坐,仅仅如此,人们就该把她斥为叛逆女子?就让人们信口去说吧!赛勒玛已经越过淹没他们灵魂的沼泽地,到达了听不见狼嗥蛇咝的地方。让人们随意去说吧!看见过死神面孔的人,不会被盗贼的脸面吓倒;目睹过刀剑在自己头上飞舞和鲜血在脚下流淌的人,也决不在意巷子里的顽童投过来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