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第13/31页)
我猜想,因为《疯子》里的部分内容,致使你把“精到嘲讽”归罪于我。如果我猜得不错,我就将成为那本书的第一个牺牲品。因为《疯子》并不完全是我,而是我创造了一个人物,借他的口舌表达思想和意向,而且那并不都是我的思想和意向。我所用的与那个疯子相称的语气,也不是我与我所热爱与敬重的朋友谈话时所采用的语气。不过,如若定要通过我写的东西了解我的真实情况,何不以《行列之歌》中的“森林青年”来取代《疯子》实现这一目标呢?梅娅,我的灵魂与其说接近“疯子”及其呐喊声,毋宁说更接近于“森林青年”及其芦笛歌声。你终将知道《疯子》不过是用各种金属制造的长索链上的一环罢了。我不否认《疯子》只是一个粗糙铁环,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整个锁链全是粗糙铁制品。梅娅,每颗灵魂都有其四季,灵魂的冬天不像其春天,其夏季也不同于它的秋令。
你出身利末303家族,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之所以如此高兴,因为我是一位马龙派祭司的外孙304!是的,那位祭司是我的外祖父,是我母亲的父亲,是一位深通神学秘密的牧师(但他喜欢教堂和非教堂音乐,所以他的神职被音乐所掩盖)!我母亲是他最喜欢的,同时长相也最像他的孩子。奇怪的是母亲正在青春妙龄之时便下定决心准备进黎巴嫩北部的圣徒赛姆阿修道院305做修女去了。我继承了母亲的百分之九十的性格和爱好(我并不是说在温柔、恭顺和博大胸怀上像她)。虽然我自觉对修道士有些讨厌,但我喜欢修女,打心底里为她们祝福。我之所以对修女充满好感,也许产生自萦绕母亲年轻时心中幻想的那种秘密愿望(Mystique)。我记得我二十岁时,母亲一次对我说:
“假若我入了修道院,那对我对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对母亲说:
“如果你进了修道院,我可就来不到这个世界上了。”
母亲回答:
“你是命中注定的,孩子。”
我说:
“是的。我来这世界之前好久好久,就选定你做我的母亲。”
母亲说:
“如果你没来到这个世界,你就留在天上做天使。”
我说:
“我仍然是天使呀!”
母亲微笑着说:
“你的翅膀在哪儿?”
我让母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
“就在这里。”
她说:
“被折断了呀!”
此话说过九个月之后,母亲便走向蓝色天际之外的世界去了。
而她那“被折断了呀”的话语,却一直回荡在我的心灵中;我借这句话,编织了《被折断的翅膀》306这篇小说。
不,梅娅,我从未在母亲面前卖老。她过去和现在仍然是我的灵魂之母。如今我觉得母亲对我的亲近、影响和帮助强烈、巨大是不能与她别离人间之前的我的感觉相比的。但是,我的这种感觉并不否认和拒绝我与母亲们和姐妹们之间已经存在的灵魂上的其他联系。我对家母的感情与对母亲们的感情之间的差别仅仅是清晰与微弱记忆之间的区别而已。
这仅仅是关于家母的点滴情况。如若老天能给予我相聚时光,我必将母亲的许多情况详细告诉你。我相信,你定会喜欢她的;你之所以喜欢她,因为她喜欢你。遨游在彼间的灵魂是会喜欢行走在此间的美丽灵魂。梅娅,你就是一颗美丽灵魂,因此对我说的“她喜欢你”不会感到奇怪和陌生。
发表在《艺术》杂志上的那幅肖像画是她心灵痛苦情况下的容貌。刊登在Twenty Drawings 307扉页上的肖像也是母亲的面容;我之所以将之命名为《向着无限》,因为那幅画所表现的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生命最后时刻;而她生命的最初时刻是在那里度过的。
至于我父亲的这一家族,我则能够以出过三或四位祭司而炫耀一番,如同你为齐雅黛家族出过祭司和主教那样感到自豪!不过,你略胜过我们一筹,因为你们家族出过主教,而我们这株树上从未结过此类果子!但我们有牧师或半牧师,你们有这种神职人员吗?这位牧师曾向上帝顶礼膜拜,祈求上帝让我就像浪子回到父亲那里去一样,回到使者同盟教堂的怀抱中去!如你所知,教堂怀抱就像“多国之父”亚伯拉罕308的胸膛:用途其一,供罪人休闲;用途其二供死者长眠。可怜的耶稣既没能摆脱其一,却落在了其二之中。赞美苍天,我既没成为罪人,也不会入死者行列!但是,我深深同情亚伯拉罕,尤其同情他的胸膛……